他如遭雷擊,這才終于結結實實地昏了過去……
病了整個周末,周一開始上第一節課。
林遇安戴着口罩,拖着沉重的身體來到教學樓。
教學樓挺新的,看起來倒是也還算普通,但摸到他們實驗班的這一層後……
他看着屋頂上的曲線形藝術燈具,地上的幾何圖形黑白地毯,牆邊藝術史書籍上記載過的經典造型沙發和邊桌,到處挂着的攝影作品、插畫、遊戲原畫、抽象畫,中央巨大的屏幕上播着的學生動畫作品,還有一個個剔透寬敞的玻璃教室……
這裡是學校嗎?這裡不是什麼……高端藝術中心嗎??
他愣在電梯口,都有點不敢進去。
電梯又開了門,談笑的聲音傳來,兩個打扮時髦到可以去時裝周的女生走出來,輕快地掠過他身邊。
他認出這是跟他一起軍訓的兩個同學,但之前她們跟他一樣穿着笨重的軍訓服裝,現在她們化了精緻飛揚的妝容,一個紮着高馬尾,挑染紫色與綠色,發質順滑如綢緞,另一個挂耳染銀色,襯得臉格外白嫩格外小。
高馬尾說:“這裝修還可以。”
挂耳染說:“你當Lupa是誰啊,她自己每年賺多少錢還過來開實驗班,基礎設施當然要跟上。”
“有個學姐昨天跟我說我們是最有錢的系。”
“也就看裝修是吧,要說設備我們頂多有些手繪屏,跟人家建實驗室一整沒事上千萬的差遠了。”
林遇安隐隐想起她們之前一個發色是藍色,另一個則是粉色,看來是這周末剛去做的。
兩人看到了林遇安,但好像沒認出他來,又輕快地朝着教室走了,走路都跟概念時裝模特秀似的。
林遇安看了看光亮的牆壁上自己的倒影。
頭發遮住眼睛,戴着最普通的醫用口罩,白T恤還有扣不掉的紅藍顔料點子,牛仔褲洗得發白,還有破洞和毛邊,鞋子上都是土。
他趕緊縮回電梯的金屬地塊上,覺得自己不應該踩上這麼整潔漂亮的地毯。
擦擦鞋吧。他這樣想着,摸到了衛生間。
一打開衛生間的門,他又驚呆了。
光亮如新的大理石地闆和牆面,同樣的藝術燈具,還有全身鏡,連鏡子周圍都有燈帶。
他這雙鞋踏入這樣光亮的衛生間,恐怕會留下一串土腳印。
林遇安僵立片刻,默默退出了衛生間,看時間還夠,坐電梯下去了。
他在樓外的角落裡掏出紙巾,把鞋面和鞋底都擦了一遍。
他有好好愛護這雙鞋,但鞋子已經穿了有三年了,有的污漬實在擦不掉,鞋底也已經磨得斜了,還有踩到石子留下的坑洞。
穿了三年,鞋卻并沒有小。因為買的時候就知道要長個子,特意買大了,隻是沒想到腳沒長到那麼大,如今還在鞋裡晃悠。
他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想要一雙走進教室時,不會留下一串土腳印的鞋。
耳邊響起聲音:刷一刷就幹淨了。
不是刷一刷,是……一雙新鞋子。
一雙走進那裡時,感覺自己有資格踩在那塊地毯上的,腳不會在裡面晃悠的,新鞋子。
耳邊的聲音沉默許久。
估計就算另一個意識,也很難批判他這是消費主義。
那個聲音終于說話了:你說資格,難道你現在沒有資格進去嗎?
林遇安愣了愣。
耳邊的聲音很少見的沒有一絲嘲諷:你考進來了,專業第一,文化課第一,學費也靠自己的努力按時交上了,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踩在那塊地毯上,進入那些光亮的教室裡,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比你更有資格。
林遇安怔了許久,眼睛漸漸紅起來。
他又抽出一張紙巾,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鞋面,把紙團捏在手裡,低着頭走入了教學樓。
到了最漂亮最豪華的屬于實驗班的這一層,他輕輕踏上了黑白相間抽象圖形的地毯,打開了光潔的玻璃門。
緩緩擡頭,一步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