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開門的聲音,戾轉頭瞥一眼,神色正常的轉過來,過來一會兒又瞥一眼,這次停留的時間長了些。
黑色T恤似乎小了一号,有些修身,迷彩短褲倒是十分的合适,不松不緊,恰恰到膝蓋的位置。
這是一身的風格與易钊原本的沖鋒衣登山褲相似,卻帶來了完全不同的效果。
後者将雄蟲全身包裹在其中,顯得蟲子穩重成熟同時帶着疏遠,前者徹底暴露了易钊不亞于一般雌蟲的好身材,結實修長的胳膊和小腿随着幹脆利落的動作舒展,顯得有力而敏捷,彎腰使得修身的體恤緊緊地貼在背上,隐隐勾勒出漂亮的肌肉。
戾轉回視線,有些晃神。
易钊把洗好的衣服疊好放進背包,順勢坐在了沙發上不動了,他有些不知道要幹什麼。
“上将,你要去洗漱嗎?”易钊試探的問。
“不。”
“那我去洗兩件衣服。”剛換下來的衣服還沒洗,他不确定那個清潔新衣服的機器能不能洗髒衣服,現在他決定用它打發打發時間,至于清潔儀到底能不能用,以後就知道了。
戾了然,自己并沒有帶多餘的衣服,一般把衣服脫下來塞進清潔儀,洗漱完打開就能拿出來穿,雄蟲這樣問估計是怕占了清潔儀讓自己不方便。
“好。”
易钊拿起剛換下的衣服回浴室,戾默默地注意着易钊的動靜,發現對方好一會兒沒出來,浴室門沒關,以戾的角度看過去沒發現易钊的聲音,反而傳來一陣奇怪的動靜,戾不解,以為是出了什麼情況,迅速的起身幾步走到浴室門口,循着聲音的來源,他看見了讓他更為不解的一幕。
易钊在洗衣服,字面意思的洗,真實的洗,把水放進盆裡,衣服浸在水裡,用手大力揉搓的洗,戾隻在附屬星上看見過這樣的行為。
清潔儀幾乎是整個蟲族家庭像碗筷一樣的必須品,因為各種原因清潔儀的價格差距十分巨大,但一個低等或者普通的清潔儀的價格就連垃圾星的最窮家庭也負擔得起。
這種在他看來頗為浪費時間的原始的行為他隻在流放星球上見過,那裡的蟲子最不害怕時間被浪費,反而喜歡用這樣的方式來‘打發時間’。
戾深深地看着面前雄蟲熟練地動作,短短幾天的相處,他就做出了許多打破自己,乃至打破整個蟲族認知的行為,并且對此一無所知。
不會使用精神力,排斥蟲族本能,缺乏常識,絲毫不一緻的思維方式...如果他是一隻從出生起便流落在蟲族之外長大的雄蟲,後兩者便有了解釋,但是前兩者是蟲族刻在基因裡的本能,即使從未接觸過任何一隻蟲,聽說蟲族的存在,都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
這兩天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種種細節一一呈現在他腦海中,殘忍的真相被剖開,他再一次深刻的的意識到易钊或許并不是一隻雄蟲,甚至連一隻雌蟲都不是,他不想知道對方到底叫什麼從哪兒來,不想知道對方是怎樣獲得隻有蟲族獨有的雄外激素和精神力。
他隻想知道為什麼明明成功的僞裝成一名雄蟲之後卻還主動表明身份,為什麼對自己的與衆不同不加以任何的掩飾,以及來到蟲族目的是什麼。
一直盤踞在心底的疑問為易钊一個小小的舉動翻卷起來 ,戾靠在門框上,忽然有些疲憊。
易钊早在戾靠近的時候就察覺到了,見對方一隻不說話,他擡頭,一眼就看見了靠在門框上抱着手臂的戾,這一眼就讓易钊愣住了,他仔細看,肩膀是靠着的,手是抱着的,臉也是戾的,這還是他第一次見戾做出這樣生動的動作。
“上将這麼不說話?”易钊說,帶着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笑。
戾不說話,靜靜想着,又是這樣,一無所知的單純的樣子,好像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一樣。
“上将?”易钊心裡一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讓對方露出了這樣神情,冷漠冰涼,他從未看見對方這樣的神情,易钊的洗衣服的動作停了下來,直直的對上戾的眼睛,浴室裡靜的仿佛隻剩下空氣。
易钊心底一片混亂,一時間隻有兩個猜想。
精神力暴動,可戾說他還有兩個月的時間,這連兩天都沒有,跨越不該這麼大,并且戾沒有露出任何精神力暴動時失控和痛苦的迹象,這個選項被他很快的排除。
就剩下另外一個。
洗衣服,異常是在剛剛發生的,而這短暫的時間裡自己就做了這麼一件事,所以為什麼戾對洗衣服的反應這麼大,難道這裡的雄蟲是不會洗衣服的嗎?不應該,對方應該早就察覺到自己并不是一名雄蟲,而且對于自己露出的異樣一直都表現得良好,難道...整個蟲族都不會洗衣服?這樣的行為徹底暴露了自己異族的身份?
過度缺乏常識不會使用精神力還能強行解釋自己隻是一隻來路不不明的雄蟲,可異族就不一樣了,他知道蟲族是這一片星際最強的存在,可仍有着許多外敵,他們對于外敵向來不會心慈手軟。
想到這裡易钊心底猛地一涼,戾對他包容的态度讓他失去了一開始的警惕,開始露出諸多的馬腳,所以對方一直在僞裝,對自己的種種異常視而不見,讓自己放松警惕,最後徹底暴露嗎?
易钊眼神逐漸冷卻,有了發怒的迹象,為自己的松懈,也為戾的欺騙,可站在戾的立場他又有什麼錯,自己又有什麼理由憤怒,是為了自己真的準備交付給對方自己的信任吧。
眼看着易钊的眼神裡出現了一開始的戒備,戾有些無措,易钊并沒有做什麼,隻是洗了幾件衣服,自己又何必有這麼大的反應,況且就算他真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也把他放在了身邊,是在憤怒什麼呢?
“衣服可以放進清潔儀。”戾又恢複了以往的态度,仿佛剛才隻是易钊的錯覺。
果然是因為洗衣服的緣故嗎?易钊冷冷的想到,看着戾恢複正常的神情,他并沒有絲毫的放松,在這個世界自己依舊是弱小的那方,他需要戾的幫助,既然對方願意和自己虛與委蛇,自己不介意奉陪。
“嗯。”他冷淡的回答,戾看着他眼裡的戒備,有些莫名的難受,他安靜的離開了浴室。
浴室裡易钊同一個動作保持了很久,最後還是把濕漉漉的衣服塞進了清潔儀,也不管這個東西能不能洗濕衣服,啟動清潔也離開了浴室。
公共艦已經駛出了朵伽星的區域,易钊路過時瞥了一眼窗外,即使十分的震驚與好奇,他還是假裝無事般的回到了沙發旁坐下來,心裡反複回味剛才看見的那幕。
黑,無邊無際,仿佛要吞沒一切的黑暗,空曠,隻有零星幾個發光點,孤寂,他看見空中漂浮着的不明物體,不多,在這一片無垠的黑暗中顯得十分孤獨,莫名的,透過那片窗戶,他好像看見了獨屬于戾的精神域。
即使他還未進入到當中,也沒有探查過其他任何一隻蟲的精神域,不确定雌蟲的精神域是否會給雄蟲一樣的感受。
戾坐在了斜對面,像一直以來的那樣沉默,端正的坐着。
眼睛沒有聚焦,可隻要你一同他講話,那雙眼睛就會認真的看過來,注視着你的眼睛,即使主蟲還沒說一句話做出一個動作,就給了蟲難以言喻的安全感。等他發出不疾不徐的沉穩的聲音,就将被引誘着放下所有的戒備,毫無所覺的交出所有信任。
漫漫長夜,易钊不知道該如何度過,四周靜悄悄的,讓他感受不到一點兒時間的流逝,等他回過神時,不知道已經注視了戾多久,對方卻沒有任何的反應。
易钊焦躁的心情又平靜了下來,或是因為雛鳥情節或是因為戾本身的魔力,他有一刻竟然想坦白一切,告訴對方一切真相,他不想在這隻雌蟲面前做僞裝,一點兒也不想。
他忽然想起以前,不,半個月之前自由的生活,沒有認識的人,也沒人認識他,他可以毫無負擔的放下所有,展現最真實的自己,可到了這裡他卻被迫穿上最堅硬的盔甲,戴上最厚的面具,僞裝自己的一切,在林子裡瀕死的絕望和在醫院病房的提心吊膽好像就在昨天,隻有在戾的面前,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雄子,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戾忽然打破安靜。
易钊發現他們好像還沒有叫過一次對方的名字,戾又用那樣的眼神看着他,易钊垂下視線,盯着茶幾腳,不回答戾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