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就是空氣裡無處不在的肅穆，學術的氣息。
易钊挺了挺筆直的腰，下意識收斂腳步，快速跟上前面的醫生。
大概十分鐘，米耶終于把他們領進一間屋子，自己悄然離開。
易钊進門不着痕迹的掃了幾眼整個房間，發現和朵伽星醫院有着類似的感覺，空曠，安靜，但又因為整體的基色不同，多出了幾分冷淡，嚴謹。
房間中心的沙發正對着門口的位置上坐着一隻清瘦的銀發雌蟲，見兩蟲進來，他露出了親切和煦的笑容，
“來了？過來坐吧。”
那聲音清澈和緩，好像一片在溪流中飄蕩的竹葉，仿佛有着安撫躁動神奇力量，僅這一句話，他原本有些緊繃的神經立刻有了放松的迹象。
“老師。”戾坐下，開口第一句話什麼也沒說。
“嗯。”達約法目光僅在戾身上停留一小會兒，
“伊伽羅雄子早上好。”他笑着對易钊說。
“早上好。”
易钊冷着臉回道。
法約爾絲毫沒有受易钊冷淡态度的影響，端起茶壺為兩蟲倒了茶。
易钊看着放到面前熱騰騰的茶水，沒有動作，淡淡的道謝。
“不用謝。”
達約法笑眯眯回答。
戾也一句多餘的介紹都沒有，見達約法沒了動作，利落的打開終端，調出光屏，湊到他面前。
達約法也不惱，像是習慣了戾的無禮，認真的看起光屏上的内容。
易钊在一旁看見兩蟲的溝通方式，忽然有些吃味。
兩蟲大概是亦師亦友的關系，動作間都是随意和信任。
反觀兩蟲，現在的相處雖然不時的也會流露出一股親昵，但大部分時候仍是客氣疏遠的。
不過想來也正常，兩蟲加上醫院裡的時間，前前後後也就認識了不到一個周。
都不是容易放下戒備的蟲，關系想要進一步發展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但這并不妨礙易钊有些羨慕戾和達約法兩蟲之間的親近。
他眼神盯着茶水冒出的熱氣，有些走神。
“達約法醫生很好，放松一些。”
戾的聲音讓他回神，易钊看向戾，對方正靜靜地注視着自己，眼裡什麼也沒有，易钊有些淡淡的失望。
但他很快把這種情緒丢出腦袋，戾的眼裡大部分時候都沒東西。
“嗯。”
他回答道。
其實已經放松許多了，不然怎麼會盯着杯水就發起呆，達約法醫生周圍像是有種特殊的氣場，讓蟲莫名的放松。
這麼想着，他還是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有點兒燙，又默默地把茶杯放回原處。
對面的達約法勾着嘴角，全神貫注的盯着光屏，對兩蟲的悄悄話和易钊的小動作視而不見。
等達約法看完，易钊面前的茶水已經喝完了。
他示意戾收走光屏，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問易钊需不需要第二杯茶水。
得到否定的答案，他也端起面前完全冷掉的茶水一口喝完，才慢悠悠的開口。
“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把玩着手裡的茶杯，法約爾壓抑着内心的激動。
百分之五十，整整一半的幾率。
他從事雌蟲精神力暴動研究快一百年，這一百年讓他深深的知道如果不談雄蟲的精神疏導，緩解雌蟲的精神力暴動究竟是怎樣的一道難題。
别說百分之五十，就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是曆代從事精神域研究的雌蟲從未看見過的希望。
即使戾已經提前透露給了他一點兒信息，他也有一定的猜測，但那一頁一頁的數據擺在面前時，他還是激動地說不出一句話。
他努力的平複内心的激蕩，良久，放下茶杯，控制着有些隐隐發抖的雙手給自己重新到了一杯茶。
“需要我做什麼？”戾端坐着，依舊是那副穩如泰山的樣子。
“目前還沒有。”達約法笑着搖頭，“而且等你情況好些再說吧。”
千萬年來都沒有進展的研究，即使有了新的方向也非一朝一夕就能拿出結果，能在有生之年看見這樣的希望，他已經十分滿足了。
易钊沒注意到達約法倒茶的動作，在他眼裡，兩蟲淡定的像在讨論明早吃什麼，導緻易钊根本沒猜到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指得是什麼，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到達約法的後一句話上。
‘情況好些’
戾的情況他知道，但從未仔細的了解過。
他瞥了戾一眼，看向達約法。
達約法活了一百多年，那兒能不懂易钊的意思。
“他停職期間并沒有實權。”達約法吹了一口茶水，“而且...”他抿一口茶。
“他還在精神力暴動的邊緣。”
易钊先是被達約法的停頓弄得嗓子眼一緊，聽清後半句猛地松口氣，不過氣沒松完又被卡在中間。
“他還剩多少時間。”
他問達約法。
“這個我不清楚，你得問他。”
達約法垂下眼皮，遮住眼裡的揶揄，意有所指的回答。
“兩個月。”
戾實話實說。
易钊放心下來，他還以為戾之前是騙自己的。
“嗯？”
達約法發出疑惑，戾的情況他再清楚不過，兩個月是不是長了些？
易钊聽見對面蟲子疑惑的聲音，轉過頭直直的看着戾的眼睛。
看着四隻對着他的眼睛，戾不得不解釋，
“你的精神力對我有一定的安撫作用。”
“嗤~”
達約法不小心笑出聲，但很快斂住笑意。
“B級精神疏導對你有用？”他意味不明的看了易钊一眼。
易钊眼裡也泛起了疑惑，這件事戾從來沒對他講過。
“最近才發現的。”他說。
“他進入到我的精神域外圍幾次，我感覺到精神域内的暴動有了一些緩解。”
“和你自己的壓制相比？”
“弱一些，但是感覺是不一樣的。”
戾誰也沒看，盯着面前的桌子說。
達約法的視線徹底轉向易钊。
“伊伽羅雄子有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力等級有變化嗎？”
易钊仔細的想了想，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
他目前還不會分辨不同等級精神力的強度，甚至連自己的等級都感知不到，怎麼會知道自己的精神力有沒有變化。
“沒有變化，隻是對精神力的控制強了一些。”
戾替易钊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們這裡有檢測儀，需要用嗎？”
易钊：“......”
“不會耽誤老師的時間嗎？”易钊反問。
“呵呵...我的助手陪同着你們就好。”達約法笑笑。
“好。”
易钊也很在意目前自己精神力的情況，随便想了想就答應下來。
“我會告訴米耶，由他帶着你們去檢測。”達約法往後靠住了沙發。
“正事兒差不多就這些吧，放輕松一些，我們接下來聊一聊簡單的東西吧，戾難得來見我一面，更何況這次還帶了雄主。”
易钊有些震驚，這場十分重要的談話似乎結束得快了些，他隻是喝了杯熱茶，還什麼都不知道。
他不說話，交疊的手指頭細細的摩挲着。
如易钊所料。
結束當然是假的，達約法看向兩蟲，他知道那些數據的猜想均來于面前的雄蟲，這隻雄蟲是關鍵，甚至是成功的突破點。
如果可以的話，他才不想管什麼雄蟲保護法，雄蟲保護中心，隻想直接了當的‘邀請’對方為蟲子生物研究貢獻一份力量，然後不管他同不同意，壓進檢查室，把他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檢測個徹徹底底。
可對方到底是戾的雄主，他另辟蹊徑，決定拉進和雄蟲之間的距離，慢慢放松易钊的警惕，得到雄蟲主動地配合。
如果不行...
雌蟲等了不知道多少年才等來的機會，無論如何，他不會放過。
戾沒說話，他知道達約法為什麼這樣說，也理解他的做法。
一般的雄蟲根本不會配合雌蟲的任何檢查。
原因很簡單，隻要不是他們感興趣或者對自身有益的行為，一律拒絕，這還是在雄蟲不知道為什麼檢查，檢查的目的是什麼的情形下。
如果一旦知道檢測的最終目的，将沒有任何雄蟲再願意配合，甚至極有可能掀起雄蟲的群體抵抗，強迫雄蟲配合是極其冒險的。
可易钊是特殊的。
深刻的知道這點的戾卻無法再贊同達約法的做法，帶着易钊來見他，不是免費給他送上試驗品。
易钊有權知道自己的特殊之處，有權決定是否配合。
如果達約法知道戾的内心想法，一定會譴責他棄所有雌蟲的希望于不顧。
但是他不知道，隻是靠在沙發裡使出他慣用的的親切溫和的笑容，引誘易钊落入他的圈套。
原本空曠的房間，因為達約法話後的集體沉默，顯出了一股詭異的安靜。
戾知道易钊會做出怎麼的選擇，并不打算任由達約法将他蒙在鼓裡。
不過不等他開口，易钊的聲音響起。
“我能知道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什麼指什麼嗎？”
因為隐隐地覺察出被排除在外，他語氣裡頗有些山雨欲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