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怎麼不進去?”
門外忽然傳來桂嬷嬷的聲音,吓得春桃立刻僵直身子,瞪圓眼睛望着門口。
林黛心中一緊,屏氣凝神,并未聽到一絲宋禮鶴的動靜,可他偏偏就推開門進來了。
春桃朝林黛使眼色,林黛蹙眉,慢吞吞站起來,朝着桌子挪動,今日的膳食好歹還有點葷菜,林黛直到吃完,宋禮鶴都一語不發。
應當是聽見了。
林黛倒是不介意,她與春桃也沒說什麼大事,隻是很奇怪為何自己沒有半點察覺。
是她輕敵了。
用過膳,林黛想要午睡,宋禮鶴卻将那封信遞過來。
聽聞成親那日,送信的人就立在貼滿囍字的門窗外,怕人聽不見似的喊:“二姑娘吩咐過,一定要親自送到您手上。”
韻福常年在京中,早就染上一身桀骜氣,對着送信的人卻絲毫不顯,隻見他連連笑着應下。
信由韻福轉交,之後他的手上一直殘留很淡的香氣,可想那封信下了多大的功夫。
信被擱置在案上,進出服侍的人都能瞧見,早就在府中上上下下傳過一遍,連宋老夫人都有耳聞。
府上無一不在嘲笑林黛鸠占鵲巢,春桃年歲還小,經事少,受的白眼太多,難免被那些譏諷的聲音擾亂心智。
林黛卻是真的不在意。
他這信遞的唐突,韻福訝異地擡頭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低垂眼睑的丫鬟都沒忍住看過來,林黛被幾雙眼睛盯着,一時沒接。
宋禮鶴沒收回手:“我患有眼疾,勞煩你念給我聽。”
林黛幹笑一聲:“不合适。”
說完,春桃忙瞪圓眼睛盯着她看,她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連忙補救:“說來慚愧,我不認得字,若夫君想聽,不如讓韻福來念。”
宋禮鶴颔首:“不認字?”
林黛知道方才和春桃的話宋禮鶴都聽見了,又改口:“認得不多。”
信上贈子明三個字寫的十分漂亮,宋禮鶴已經将信拆開,遞在她桌前,良久不聽她念,又道:“既認得不多,便要勤奮肯學一些。”
話裡大有你要是不念就等着挨罰的意思。
林黛隻好将信拾起,垂眸匆匆略過一眼,剛燃起的怒火被掐滅,聲啞了。
信裡的内容,起先是很親昵地詢問二郎眼疾恢複如何,下面就怪了,這位二姑娘的信中出現一位叫徐蔺的少年郎,經過一番訴說情愫,最後寫着待入冬時她便要出嫁,萬望珍重,莫念。
二姑娘信中還寫那位少年郎武功高強,尤其善騎射,箭不虛發,諸如此類贊詞,簡直是明着捅宋禮鶴心窩。
林黛強忍着咂舌的沖動,憐憫地看了眼宋禮鶴,将信一折:“我知道的字不多,讀了定要出醜,夫君故意為難我嗎?”
她語氣不似尋常柔和,宋禮鶴遲疑一瞬:“近來府中謠言四起,我怕你多想,那便讓韻福念于你聽。”
你看了這信才要多想。
林黛腹诽一陣,面上不顯,見韻福要來接信,她将信摁在桌上:“不必念,我信夫君,沒多想。”
宋禮鶴沒再強求,恰巧宋老夫人房中的竹清來喚,他匆匆離開,信也忘記帶走。
宋老夫人也沒什麼大事,隻是明日回門宴,她免不了要叮囑幾句。
再回院子時,春桃一衆丫鬟都立在門外,韻福上前問過,說林黛小憩一陣。
宋禮鶴靜默片刻:“信中寫了什麼?”
他雖不讓韻福念,但韻福定然看過,韻福斟酌許久才說:“二姑娘應當是生您的氣,在信中說......說與您之前的部下徐蔺要在冬日完婚,不過料想也是氣話。”
二姑娘劉相宜是甯宣伯最疼愛的女兒,劉相宜的婚事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不會如此草率。
見宋禮鶴不語,韻福道:“方才夫人拿信時還有不滿,看過一陣便消氣了,想來能讀懂這信。夫人認字,其實這倒也沒什麼奇怪的。”
宋禮鶴:“确實不怪,隻怪在她為何有意隐瞞。”
韻福:“郎君若有懷疑,明日到張府,可讓暗衛一探究竟。”
礙于明日要回門,宋禮鶴無法施針,郎中唯恐接連兩日不用藥加深眼疾,夜裡留下宋禮鶴提前施針。
林黛實在等不上宋禮鶴,抱着衾被便睡着了。
春桃把她喚醒的時候,天早已亮了,今日是歸甯日,梳洗打扮過,她就要和宋禮鶴一同去張府。
春桃隐隐擔憂:“也不知李成瑁那厮今日會不會闖出來惹事。”
林黛沒想到宋禮鶴會跟她回去,一直坐上轎子都覺得恍惚,她倒不怕李成瑁招惹宋禮鶴。
宋禮鶴的确因眼疾仕途盡毀,可他的祖母和舅舅都不是吃素的,李成瑁每每提起宋二郎,眼中對權勢的追慕畏懼都無法掩蓋。
宋禮鶴穿着玄色錦衣,背靠在轎子柔軟的墊子上,他久未上戰場,膚色養的愈發白,戴着布條靜坐,竟有一種難言的美感。
二人相對無言,直到轎子快到張府門前,宋禮鶴才狀似無意問:“聽聞你自幼不在張府,嶽父怎麼舍得?”
林黛對張妞的身世了解不多。
春桃有意隐瞞,鄉下管家嬷嬷也懶得叮囑這麼多,如今遇上這種問題,隻得楚楚道:“從前的事,記不清了。”
她嗓音很低,落寞的樣子明顯,宋禮鶴将試探的話語咽下,不再問了。
張縣丞與夫人對林黛不算熟稔,一直在關懷宋禮鶴,後知後覺才看向林黛,林黛對他二人也笑不出來,一時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