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先等來了和她算賬的宋老夫人。
她才回去歇下,宋禮鶴去見郎中,宋老夫人房中的竹清來請,林黛隻好匆匆趕去。
天色漸暗,宋老夫人臉上難掩憔悴之色,見林黛進來,一雙清明的眼一直在林黛臉上打量。
林黛不是妩媚的長相,她杏眼明仁,眼眸澄澈坦蕩,是清純如玉的美。
宋老夫人想為宋禮鶴張羅一場婚事,有白皎作為前車之鑒,她從一張張畫像中越過,看上張妞。
可那畫工太簡陋,一看就是家中不重視,随手遞上來糊弄的一張。
宋老夫人将那張畫拾起,想喚竹清再去要一張。
一語不發的宋禮鶴忽然起身,其實那日他坐了很長時辰,與宋老夫人的欣喜不同,他自始至終很淡然,實在坐的厭煩,才擺擺手說:“不必再去,就她了。”
竹清一打聽,知道那張妞許多不好聽的名聲,其中一個是謠傳,說張妞容貌奇醜無比。
宋老夫人便問,要不要再換一個?
宋禮鶴不在意:“不必,于我而言,無甚差别。”
眼睜睜看着最疼愛的孫兒從天上跌下來,要娶一個平平無奇又素不相識的姑娘,宋老夫人心中不是沒有遺憾與痛惜。
見林黛容貌昳麗,不似傳聞可憎,她心中實在高興。
但今日竹清說,二郎在接風宴差點對大郎下殺手,她聽底下人傳,是因為大郎對林黛不遜。
宋老夫人怕極了白皎那樣的事出第二樁,今日就是要給林黛一個警醒。
她讓林黛跪在一旁抄寫經文,林黛面露難色:“祖母忘了,我不認字。”
宋老夫人手中摩挲着佛珠,坐的娴靜端莊,她揮揮手,竹清就将桌案擺上來,又取出幾卷經文,備好紙墨:“二郎夫人不必憂心,隻要抄寫時心中虔誠,就算認不得字,抄的不好,佛祖也不會降罪。”
連軟墊都不打算給林黛備一個,林黛嘴角一抽,思來想去,沒有更好的法子,隻好老老實實打開經文,她刻意半邊身子都攀到桌案上,拿筆的姿勢都不對,裝出笨拙模樣。
見她乖順,宋老夫人忽然問:“大郎房中的白皎,你可見過了?”
林黛頭也不擡:“見過。”
宋老夫人:“她從前是要與甯宣伯府二姑娘一同嫁給二郎的。”
林黛遲鈍的反應過來,宋老夫人的怒氣從何而來——大郎好色,白皎一事已經釀成錯處,老夫人怕林黛重蹈覆轍。
林黛:“竟有這樣的緣分?”
宋老夫人輕笑一聲:“今日有人同我講,二郎與大郎為你起了争執,真是讓我恍惚一陣。”
林黛好奇:“二郎為白皎與大郎起過争執嗎?”
白皎爬上宋詢逸的床榻,府中上上下下無人敢信,連宋老夫人聽說此事,都以為是宋詢逸犯了渾。
宋禮鶴的生母薛巧顔才亡故不久,留下過遺言,要宋禮鶴好生顧着白皎,為白皎找個好人家,嫁個好兒郎,不要步她的後塵。
宋禮鶴本就性情陰鸷,在戰場的血性還未褪下,提劍殺過一欺辱白皎的奴才,為白皎在府上立穩腳跟,患上眼疾後雖鮮少出門,但白皎的動向他全都清楚。
他聽宋詢逸大放厥詞,說白皎如何蓄意勾引,二話沒說就要殺了宋詢逸。
宋禮鶴與宋詢逸雖平日裡不對付,但礙于宋老夫人,面上還是敬而遠之,從未起這麼大的争執。
還是白皎淚水漣漣跑來,說全是她心甘情願,她想嫁給宋詢逸。
那時宋禮鶴才患眼疾不久,白皎如此匆忙就背棄,宋禮鶴未置一詞,宋老夫人卻險些氣極昏死過去。
宋老夫人本想将白皎發賣出去,如此心性,不配留在宋府。
可宋禮鶴謹記母親生前心心念念的事情,将白皎留下,讓白皎真的進了宋詢逸的門。
宋老夫人一直都知道,她的孫兒一片赤誠,從不輕易敞開心扉,如此在意白皎,就算沒有動情,定是用了真心。
真心被傷過,此後愈發多疑謹慎。
宋老夫人不想與林黛多說:“白皎那樣的過錯,我不想再看到第二回。”
在宋老夫人看來,大郎二郎可以為着任何事起争執,哪怕是大打出手,都不該是為一個婦人。
林黛摸清宋老夫人心思,忙道:“祖母多想了,二郎待我很好,我不會傷二郎的心。”
宋老夫人隻是想隐晦提點,沒想林黛直言戳破。
她在深宅大院裡争鬥太久,習慣凡事不說盡,許久未見林黛這樣坦率的人,一時無言。
林黛将筆擱下:“祖母說的我都記下了,那我回了?”
她探着身子,還半趴在桌案上,怎麼瞧怎麼不成體統。
原來這麼直戳了當說出來,隻是為了不被罰抄經文。
宋老夫人從林黛明媚張揚的笑裡回過神來,她還有别的成算,沒想這麼早放林黛走:“不急,抄吧。”
林黛的笑容僵在臉上,她将頭重新埋下,認命似的飛快抄寫。
她的臉都快貼在桌上,絲毫沒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宋老夫人有意折磨她,她的腿早就跪麻了,心中悲歎,趁竹清不注意,将經文翻過幾頁,字迹潦草地抄了幾句,又飛快翻下去。
宋禮鶴來時,隐約能看見地上的輪廓。
見人滑稽地趴在桌案上,他不去理會坐在高處的宋老夫人,俯身就去撈人,未料林黛忽然被攔腰提起,跪麻了的腿腳疼痛起來,難忍的酸楚瞬間襲來。
林黛忙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