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換在平日裡,壓根沒人敢這麼和薛競溥說話,聽林黛話裡帶刺,廊下所有人都提心吊膽。
薛競溥眼皮一跳,當下就要發作,但餘光瞥見負手而立的宋禮鶴,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薛競溥的義子薛尋之一直默默跟在後方,不忍見義父為難,揚聲說:“侍衛不長眼,沖撞到二郎夫人,不過他已知錯,還望夫人宥恕他的過失!”
薛競溥自然不可能為着林黛去罰侍衛,連薛尋之開口,他心中都有些不屑。
本以為林黛會見好就收,未料林黛果斷嗆了回去:“你哪隻眼睛看出他已知錯了?”
薛尋之是薛競溥的義子,雖說薛競溥在部下跟前再三強調,不需要對薛尋之另眼看待,但身份擺在那,鮮少有人在衆目睽睽之下讓他下不來台。
被林黛一聲冷言冷語怼回來,薛尋之當即擡頭,看到了立在對面的人,林黛戴着面紗,隻露出一雙染上怒氣的眸,她應當是常年養在閨閣裡,讓半跪在地的影夜一襯,顯得愈發白皙。
薛尋之心中有說不出的厭煩,他剛想繼續為難,就見身側的宋禮鶴微微颔首,旋即,宋禮钰輕咳一聲,打破僵局:“二嫂說的對,我也看不出來他有悔過之心。總該要罰,長個記性,韻福,你來辦。”
韻福立即招手,侍衛就要被拖下去,誤打誤撞給自己讨頓打,侍衛冤的臉都木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宋禮钰是受誰的意,不好開口規勸。
侍衛的刀被奪下,他身上還沾染着發黑的血迹,林黛又瞥了眼刑台,嗤笑一聲,像是怕她又說什麼話,縮在她身後的春桃拽拽她的衣袖。
薛競溥的臉色愈發難看,他瞪着眼睛半晌,輕哼一聲,拂袖就走。
宋禮钰連忙對林黛說:“二嫂先回房,過一陣子就有人來将這兒收拾好。”
隻是回去的路上,還是不免要接近刑台,留下的人多半知道她會武功,不懼這些,但薛尋之不清楚,他刻意不動彈,就是為了看林黛的笑話。
未料林黛面不改色從血泊上踏過,察覺身後視線,林黛回眸瞥來一眼。
薛尋之避開視線,卻與宋禮钰撞了個正着,宋禮钰沒有多想,直戳了當問:“喂,你盯着我二嫂看什麼呢?”
像是被宋禮钰氣笑,薛尋之半晌才還嘴道:“沒看過,看看不行嗎?”
還完嘴,察覺氣氛詭谲,薛尋之才後知後覺說錯了話,彌補道:“早聽聞二哥娶妻,一直不得功夫去苓州,今日侍衛莽撞冒犯,我怕犯同樣的錯,認認二嫂不行嗎?”
宋禮钰點點頭:“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二人在身後拌嘴,宋禮鶴卻已經跟在林黛身後回院子,影夜特意落後幾步,剛想認罰,宋禮鶴就搖頭:“日後再說,這兩日遣人守好,除了苓州跟來的人,餘下的一律不準入院子。”
影夜應下。
宋禮鶴又吩咐:“傳下去,再有蓄意沖撞夫人者,格殺勿論。”
韻福從遠處過來,一聽見這話就說:“大将軍聽到這樣的消息,又要惱怒了。”
宋禮鶴:“近日我不常在府上,有舅舅今日怠慢在先,總有人還會再犯。”
韻福應下,與影夜一同離開了。
宋禮鶴回房時,隻有林黛一人坐在桌案上,她知道宋禮鶴看不見,幹脆半靠在桌案邊,埋怨道:“這房中的床榻太硬,我睡不慣。”
整個府上都找不出來第三個女眷,自然不會準備太舒适柔軟的床榻,宋禮鶴點點頭:“隻需忍到明日,我遣人重新為你置辦。”
林黛“嗯”了一聲,瞥了眼桌上吃食,繼續抱怨:“這兒的膳食不好吃,我不想吃。”
宋禮鶴依舊點頭:“隴郡偏遠,想要找到你心儀的吃食不易,明日讓韻福從别處給你找個廚子來。”
像是聽出來她在找茬,宋禮鶴平淡地問:“還有嗎?”
林黛掰着手指:“這兒隻有我和春桃,沒人陪我玩,還有門邊的台階太高,我邁的吃力,另外,好似這裡的人都看不慣我,所以我想......”
我想不若我先走。
話還未說出來,已經被宋禮鶴一口否決:“不行。”
林黛翻身起來,想要發作,宋禮鶴已經料到她要說什麼,主動開口:“我并不是與舅舅賭氣,才硬要将你置于這樣的境地,張妞,我沒那麼輕狂。”
蓦然被叫張妞的名字,林黛還有些愣怔。
宋禮鶴:“真是與人置氣,我有更多的法子。”
林黛看不慣薛競溥的模樣,煩悶的慌,便問:“不是賭氣,為何不讓我走?”
宋禮鶴:“我與劉相宜的婚事,你都聽說過了,舅舅從未放棄那樣的心思。”
二人之間鮮少提到宋禮鶴那位青梅竹馬,宋禮鶴是不必提,林黛是有自知之明,不敢提。
林黛已經隐隐約約明白宋禮鶴想說什麼,她心底一沉。
果然聽宋禮鶴說:“我總要返京,回戰場。如若不早些讓舅舅清楚我心已決,絕不更改,屆時他做什麼,我鞭長莫及。”
所以硬讓她入隴郡,見薛府的人,說什麼都要把她扶穩了,是在未雨綢缪。
林黛是鮮少想到将來的人,她更多時候不願去想,隻盼過好眼下就足夠,猝然發現宋禮鶴一直在謀劃着以後的事,不可避免地跟着憂愁起來。
她名不正言不順,宋禮鶴越是看重,越是不肯棄,她就越下不來台。
這是林黛從未想過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