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醫術高超,祖輩都在朝中做過太醫,他也曾在皇家狩獵時妙手回春,救下過奄奄一息的太子殿下,此後厭倦宮中争鬥,又去到大将軍薛競溥身邊。
後來宋禮鶴患上眼疾,知道醫不好一定會挨罰,薛競溥手下的郎中沒有願意出頭的,唯獨郎中思來想去,憶起從前在京城無意間救過他一命的宋禮鶴,還是硬着頭皮來了。
事實證明他多年的實踐沒有辜負他,也沒有辜負宋禮鶴,他醫得了最難治的眼疾,各種各樣的怪病不在話下,可林黛的脈象直讓他心裡發慌。
郎中蹙眉不語,餘光打量着宋禮鶴。
宋禮鶴已經一夜沒有合眼了,他連眼疾都懶得再裝,緊緊盯着榻上的林黛,眸中是讓郎中心裡發愁的偏執。
郎中斟酌着收回手:“我無能為力,您還是讓春桃......回來吧。”
宋禮鶴心中早有猜想,被證實以後狠狠地攥拳,他抑制着心中的暴戾,還是不松口。
郎中歎了口氣:“夫人原本就中了毒,毒性才解,我走時為她把脈隻是虛弱,恢複即可,眼下我為夫人把脈,卻覺得她脈象散亂、沉伏,想來方才夫人一定服用了什麼,才導緻這樣命不久矣般的脈象,她既指明春桃煎藥,解藥怕也隻有春桃知道了。”
郎中完全是硬着頭皮說完,他毫不意外宋禮鶴的焦躁。
從林黛消失那一刻起,早壓在宋禮鶴心底一顆恐懼的種子就發芽了,他們都知道林黛是替嫁,卻對她的從前一無所知,倘若林黛有心離開,宋禮鶴根本無從下手。
所以他今日一邊尋人,一邊想好了對策,他頭一個要解決的就是她身邊的人,拔掉每一個有可能助她逃的釘子,林茂被關起來養傷,以後也是對林黛的制掣,春桃知道最多内幕,又比尋常丫鬟機警,自然不能留。
可是這些全被林黛猜到了,她拿捏着宋禮鶴的軟肋,就這樣拿命來要挾。
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宋禮鶴的心好像被緊緊攥着,郎中不想再看宋禮鶴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起身就要走。
宋禮鶴垂眸,看向榻上臉色蒼白的林黛,她不知又吃了什麼毒,這下真的奄奄一息,連方才的嘤咛聲都沒有了,她身子還太單薄,衾被蓋在身上,此情此景,讓宋禮鶴莫名害怕她就這樣陷進床榻裡,再也不醒來。
他知道她很狡猾,一定還留有後手,哪怕春桃真的回不來,她也不會就這樣死了。
她隻不過又在賭他願不願意讓步罷了。
他想起離開揚州前,他們共乘一騎在郊外,比起窄小的院子,林黛更喜歡寬敞又沒有阻攔的原野,她肆意的笑鬧,沒有一絲被規矩束縛。
如果不是身上還肩負許多東西,宋禮鶴真想就那樣不管不顧,把她和自己留在曠野裡。
回到苓州以後,盡管林黛不提,也刻意掩飾失落,但宋禮鶴知道她不适應,他就推辭薛競溥提前交代給他的活,多陪在林黛身邊。
有他在,林黛會松一口氣,所以薛競溥催他離開,所有人都勸他向上爬,他不敢就這樣走了。
隻有宋禮鶴知道林黛心裡所想,他的離開一定會加劇她在宅院裡的痛苦,她不會等他回來。
她毫無征兆地失蹤,卻與手下那個馬奴一起被找回,春桃顯然也并不知情,他不敢深想林黛獨自冒着風險去見馬奴的原由。
恐懼的怒火讓宋禮鶴悲從中起,他突然伸出手,毫無征兆地将手卡在林黛脖頸。
郎中正要離開,回頭見這一幕,險些把魂吓飛,他想上前阻攔,可看着宋禮鶴失神的模樣,還是停下了。
倘若宋禮鶴能就此摒棄情愛這些東西,倒也是好事一樁。
可宋禮鶴的手掐着林黛的脖頸,始終都沒有用力,良久,他閉了閉眼,偏頭看向郎中:“去叫春桃。”
這幾天太忙碌,院子裡的人都沒有被這樣磋磨過,各個累的面色鐵青,待宋禮鶴離開,都抓着機會歇息一陣。
隻有春桃又驚又餓又怕地站在小廚房裡,看着冒熱氣的藥壺,絞盡腦汁地回想。
林黛對危險有天生的敏銳,她能提前預料到很多事,所以他們才能有驚無險度過這麼多回困難,但這次太不一樣了。
事發突然,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哪怕曾經囑咐過,春桃也一時想不起來了。
林黛的脈象一日比一日危險,郎中已經幾次三番暗示,倘若她救不回榻上這個拿命賭宋禮鶴心軟的人,他們所有人都要遭殃。
宋禮鶴隔三差五守在林黛身邊,要不是薛競溥的事,他連門都不會出,春桃就擔驚受怕的熬,人都快垮了。
想着想着,浮依端着一壺水進來了:“你快去歇歇吧,這藥我看着。”
自從浮依尖叫着指名道姓要來春桃,浮依就知道也有侍衛盯着她了,但是沒轍,林黛吃的毒也不知是什麼,浮依真怕林黛就這樣死了,所以她絞盡腦汁甩開侍衛,汗流浃背地将藥丸塞在春桃手裡。
知道侍衛不久就會跟過來,浮依塞完就若無其事地蹲下看藥。
春桃攥緊手中藥丸,長長地籲了口氣。
林黛借着毒勁兒,任由自己被黑暗裹挾,昏睡了足足七日,期間有不少人想探病都被宋禮鶴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