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濯和江程波來林鳳古琴工作室的這件事,完全是推辭不過。
本來隻是回國之後去了趟老宅,老爺子帶着老花鏡看了一會兒郵輪那晚的表演錄像,随口誇了兩句,說覺得不錯。
他留了心,過了兩天,應酬的時候碰到江程波,就提了一次。
江程波真的放在心裡,專門給他打電話,說他手底下的古琴工作室過段時間有演出,老爺子喜歡的話,可以單獨在家給他開一場。
他安排得這麼好,他也不好推辭,今天有空,就跟着過來看看。
程松把車開到附近,忽然開口:“陳總,溫小姐應該也在。”
這麼沒來由的一句話,說得太沒有分寸。
他瞥了一眼程松,程松連忙解釋:“刷朋友圈的時候看到的,溫小姐發過一次定位。”
程松愣了一下,生怕越描越黑:“溫小姐前兩天聯系我,把首飾還回來了。”
“聯系你?”
陳濯蹙眉,反問他,語調平靜。
可他卻聽出點不快的滞悶,程松假裝看着前面的路況,實際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程松隻好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是,溫小姐可能是怕打擾您。”
陳濯默了幾秒,“知道了。”
然後才下車。
程松察覺出他的不快,也不敢多說話,連忙去一旁停車。
江程波比他早到,穿着一身唐裝,看起來十分悠哉的樣子,帶着笑意坐在門口和人聊天,他還沒走近,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嗓音脆生生的,聽起來就透着股機靈。
陳濯朝裡間看了一眼,就看到女孩纖細的身影。
溫月穿了杏仁黃的連衣裙,頭發随意地挽起,夾着一個同色系的鲨魚夾,看起來俏麗又清新,正在和江程波聊天。
隻不過溫月還是比他快了一拍,率先注意到他的到來。
那道身影,突然僵住,整個人都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緊接着,不知道忽然和江程波說了一句什麼,幾乎是一瞬間的驚慌,忽然就從門口慢慢溜到後面了。
她在長輩面前一向都是乖巧懂事的姿态,第一次看她驚慌失措地逃跑,陳濯忽然覺得有點新奇,可細想想,她本來就隻是裝乖而已。
在郵輪上的事,一樁樁、一件件的,她比誰都大膽。
江程波都愣了,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小姑娘跟躲瘟神一樣躲開了,多少有種感覺莫名其妙的意味。
轉頭看到陳濯過來,他連忙打招呼。
“陳濯。”江程波笑呵呵叫了他一聲。
“想什麼呢?”江程波挑眉,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打招呼都聽不見。”
陳濯勉強壓住心頭的瑣碎思緒,才看向他,沖他點點頭:“江叔。”
林鳳從休息室拿着杯咖啡走出來,看到來人,連忙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過來,和江程波握手,“江老,不好意思,我讓前台的小姑娘去前面迎您了,沒接到您,真是不應該。”
江程波當即笑笑:“我自己找過來,不也挺好的,順道的事兒,我一個老外行,過來看看熱鬧。”
林鳳緊張地賠笑:“您真是說笑了。”
和那些附庸風雅的老闆不同,江程波是真懂音樂的,家裡甚至收藏了不少古琴,平時也喜歡找朋友看看演出。
“内行看門道,我們這些外行也就看看熱鬧了”。
說罷,他看向陳濯,向林鳳介紹:“這是融彙集團的陳總,今天陪我過來看看熱鬧。”
陳濯頓了幾秒,收回看向裡間的眼神,看向林鳳,眼神裡透着股謙遜,說話也透着幾分客套,“林老闆,早有耳聞。”
林鳳連忙過去握手,賠着笑臉,“您太客氣了。”
見江程波一直在慢悠悠地品着茶,林鳳連忙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我去叫人給您倒茶,實在是我招待不周了。”
江程波喝了一口茶,“這不剛才有個小姑娘給我倒茶了。”
江程波笑笑,“小姑娘挺機靈的,叫溫月是吧?”
他說着,看向陳濯,這話有幾分真心也有幾分恭維,“小姑娘挺不錯,看起來就是搞音樂的那塊材料。”
陳濯沒說話,似是不經意間看向裡間的排練室。
林鳳也明白溫月和陳家的那層關系,也笑着點點頭,往旁邊看一眼,心領神會,“我去叫她過來。”
江程波下意識拒絕:“陳總行程不少,不用了——”
他這麼說,就是闆上釘釘了。
林鳳雖說還想争取一下給溫月的機會,可也隻好無奈地接受。
陳濯坐在沙發上,八方不動,四面威風的沉穩,卻瞥了林鳳一眼。
“那麻煩您了。”他說話也客氣,目光沉穩地望過來,“林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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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急馬行田。
溫月躲起來那一刻,莫名想起這句港城俗語。
事态緊急之下,不走尋常路才是真理。
溫月躲在休息室,關着燈,也不敢出聲,手機也不知道落在哪兒了,也不敢去找,用着鑰匙鍊上面小豬豬手電的一點亮照着,慢慢看着譜子,一邊擔心陳濯看見她了,會找過來。
她躲了一會兒,陷入莫名的委屈。
可她确實是“玷污”了陳濯,他是100%的絕對受害者,不找她算後賬都算不錯了,看見她,直接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和林鳳搞了小狀,林鳳就直接把她發配到駐新省辦事處天天吃土了。
她除了躲開他,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到最後連譜子都看不下去,盯着天花闆上的挂鐘,希望陳濯的耐心不會太久。
熬到中午十一點,第一次帶妝彩排開始。
溫月提着裙擺在門口張望,李抒拍了拍她的肩:“你找誰呢?”
溫月縮在她身後,輕輕搖頭:“沒事。”
第一次帶妝彩排,隻是工作室的八個人先排一次,溫月坐的位置是次中心的位置,很顯眼,溫月剛坐在台上,往下面一掃,仔細看了一眼,坐在下面是幾個半生不熟的面孔,看着就是往常來的那幾個老闆。
坐在他旁邊的是江程波,正悠閑地坐在下面,眯着眼睛,側過頭和林鳳聊天。
沒看到陳濯。
有點意外,溫月怔愣片刻,站在台上,輕輕地松了口氣。
果然他就是來随便看看的。
悠揚的旋律很快就響徹整個排練廳。
這場排練前所未有的順利,下場的時候,李抒悄悄拉了拉她的胳膊:“我怎麼感覺你挺高興的,是不是有好事?”
溫月忍不住上揚嘴角:“沒有啊,我沒有很開心呀。”
李抒狐疑地看向她:“真的?”
李抒不信:“你騙我。”
溫月眨眨眼睛,烏黑的眼睛裡掩飾不住地開心,就差把“我真的很高興”寫在臉上了。
幫忙的助理過來搬琴,從門口忽然走進來一個人。
他穿着件淺灰色的襯衫,領口松開兩顆扣子,慵懶地看向台上。
她往下看的一瞬間,正好堪堪與他對視,心髒完全無法控制地一緊,手心瞬間就滲出汗來。
李抒眼尖,眼睛一轉,抓住她的胳膊,眼神羨慕:“我說你為什麼這麼開心,原來是家長來啦。”
她往台下探頭:“是不是陳熙也來了?”
溫月倉皇地收回視線,裝作若無其事般地往台下溜。
林鳳站在台下,叫住她:“溫月,别走。”
被點到那瞬間,她下意識往台下看去,心跳伴随着瘋狂的鼓噪聲。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派對最後一夜的荒唐,尴尬伴随着羞恥,臉直接就燒起來了,頭也不敢擡。
“你看看是誰來了?”
語氣非常像過年的時候,家長領着孩子見親戚,上一句是讓她認人,下一句估計就是“快給叔叔表演個節目”。
鬼使神差般地,溫月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林鳳很罕見地笑得和藹,吩咐助理:“溫月的琴不要搬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