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玉坊。
鴻玉坊是金陵素有美譽的玉石坊,不僅有各式各樣的玉石原料,坊中匠人亦是精挑細選、個個都雕得一手好玉。
據說鴻玉坊坊主私有一座玉礦,就算是皇帝要玉也難繞過她的渠路。不過目前鴻玉坊表面由一蘇州商賈經營,背後名主為人神秘,從不露面。
“小姐。”秋芝緊跟在褚雪鏡身後,用氣聲道,“奴婢看不清路。”
褚雪鏡泰然自若,“跟緊我便是。”
兩人都戴着從頭遮到腳的幂籬,但在鴻玉坊中并不突兀。開玉取玉皆為運氣,說白了就是“賭”。
一旦攤上賭,也許露宿街頭之人也能富可敵國,也許家财萬貫之人也會金銀散盡,是故買玉無礙,買原石要喬裝一番,在鴻玉坊算不上什麼稀奇。
今日是鴻玉坊年前最後一次采進新原石,人群熙攘,兩人混在其中更是如遊魚入水。
“開這個!開這個!”
“老子賭這塊是翡翠!”
嘈雜的吵鬧聲中,興奮與失望交織,一聲悲嚎驟然穿過哄鬧,“騙子!你們鴻玉坊就是專門坑老百姓錢的!”
然而下一瞬聲音便消失不見,人們見怪不怪——說白了賭玉和賭錢沒什麼區别,既然來賭,就要有輸的底氣。
平頭百姓傾家蕩産的殊死一搏,不過是貴人們随手一揮的樂子罷了。
“小姐。”秋芝後怕地吞咽了下口水,那聲悲鳴太過痛徹,震得人四肢發麻,“這……”
褚雪鏡将幂籬的簾紗拉緊,像是司空見慣,“走。”
她的确讓秋芝去打聽了蕭胤玦的行蹤,但真正給她線索的是秦合歡。
據秦合歡所探,蕭胤玦與鴻玉坊關系密切,即便是警惕如他,竟雷打不動每月至少要去鴻玉坊一次。
人聲如沸中,她徑直走過坊間,往坊内深處走去。
“抱歉。”分明人多如雲,四處亂如蟻穴,卻像時刻安插了眼睛一般立即便有人察覺到褚雪鏡的意圖,“此乃坊主私地,非坊主同意不可入内。”
褚雪鏡透過雪紗悄無聲息将攔她的兩人打量了一番——粗衣麻布、相貌平平,隐入人群就能瞬間消失——但他們能完美地隐藏窺視,非一般打手能比。
她欠了欠身,似表明這是無意之舉,“兩位大哥可否告知鐘師傅在何處?”
鐘師傅?兩個護衛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問:“哪個鐘師傅?”
褚雪鏡:“鐘遠良。”
話落,她輕聲笑了一下,“家父和鐘師傅是多年好友,以往都是家父來尋,但近來他出遠門無法前來才托我代替,隻是過去我不曾來過鴻玉坊,許有冒犯還請見諒。”
若是這般倒真有可能是烏龍,兩人神情緩和了些,雖減輕了敵意,但并未因此松懈。
“兩位大哥,我是真有要事要找鐘師傅……”
褚雪鏡話還未說完,便聽身後傳來尖細陰柔的詢問,“姑娘,就是你要找鐘老頭?”
方才還淩厲嚴肅的護衛頓時收斂了氣勢,躬身作揖。褚雪鏡背脊一僵,随即鎮定回身,朝賀尹盈盈一拜,“正是。”
老太監微鞠着身,拱起一彎脊骨,像是蓄勢待發的毒蛇之頸背,他陰毒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在褚雪鏡和秋芝身上逡巡,忽地震笑,“咱家是不是在哪見過這位小姐?”
他将臂彎的拂塵颠了個方向,掀起一陣微風。
褚雪鏡倏地退後兩步,幸而幂籬隻被吹開一角、不至于窺見真顔,她心跳如鼓,但面上依舊風輕雲淡,“我倒是不曾見過師傅。”
“師傅?”賀尹又哼笑,“你瞧不出來咱家是個沒根兒的太監?”
此話顯露又冒昧,偏偏說話的人是賀尹、當今聖上面前的紅人,然褚雪鏡卻是愠怒,冷言道:“鴻玉坊中皆為師傅,您想多了。”
賀尹睨了她一眼,長長打了個哈欠,“罷了,許是咱家年紀上來了,老眼昏花認錯人了。”
他下巴朝西南面擡了擡,施舍般道:“你要找的人就在那裡頭,這回可看好了、再别找錯咯。”
褚雪鏡垂首行禮,“多謝。”
老太監悠悠離去,褚雪鏡微微擡眼,瞧見幂籬下一閃而過的茶色鶴紋袍角。
她沒想到賀尹會在此處。
鴻玉坊……
褚雪鏡無聲掃過還在興頭上的人們,此時寒冬臘月,竟也隐約能見他們額角的汗珠,他們沉浸在賭的快感中,無人注意賀尹的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