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月聽着小孩子的話笑了笑,突然問道:“鈴,那個時候……你不怕我麼?”
“怕您?”鈴困惑地歪了歪頭,說:“您是指,那個時候您的樣子嗎?”
滄月輕輕點了點頭。
“不怕呢,”鈴笑着說,“那個時候您的樣子雖然變了,可是鈴知道,您還是仙女大人呢!就像殺生丸大人一樣,雖然平時邪見爺爺老說殺生丸大人可怕,但是鈴知道,殺生丸大人最溫柔了!”
“殺生丸啊……”看着前面的白色身影,滄月歎道,忽然很想知道這個小女孩和大妖怪之間的羁絆,于是試探着問道,“鈴……是怎麼遇到殺生丸的呢?”
“殺生丸大人救了鈴啊。”鈴說。
“鈴第一次見到殺生丸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呢?”小孩子的形容能力有些糟糕,滄月隻好慢慢引導。
“第一次見到殺生丸大人……”鈴皺着小小的眉頭回憶道,“殺生丸大人好像是躺在樹底下受了傷的樣子,鈴給殺生丸大人抓了好多魚……”
“受傷麼……”滄月接着問道,“那個時候殺生丸的左手就斷了嗎……”
“鈴!”小女孩正準備回答時,前面休憩的男妖喚道。
“不是說要去找晚上吃的食物麼?”
“是,殺生丸大人!”不知道為什麼殺生丸大人要讓自己去找食物,雖然自己并不餓,但鈴還是乖巧地答應着去覓食了。
大妖怪轉過身來,靜靜地看着醒來後倚坐在樹下的女人,一陣無言的尴尬在二人之間彌漫。
“那個……”滄月有些心虛地笑。
大妖怪卻移開了目光,突然起身飛走。
看着消失在空中的光點,滄月無奈地歎了口氣。
是夜。明月高挂,河流下遊的一處深潭倒映着潔白的玉盤,草叢中幾聲蟲鳴讓夜晚越發靜谧。
“嘩——”一個身影躍進深潭之中,搗碎了潭中月影,蕩起滿池碎玉漣漪。
赤裸的身體從水中浮出,黑色的長發帶起一些水流,如星河浩渺的夜晚一般光華璀璨。細滑的肌膚上滾落一串串水珠,一時之間,竟教人不知是水珠更晶瑩還是那肌膚更剔透。滄月在潭中遊了幾個來回,隻将腦袋露出水面,全身浸在深潭之中,想要祛除一身血腥味。這時,一陣細微的腳步由遠及近,停在岸上不遠處,有什麼東西好像被扔在了地上。
滄月轉頭向岸上看去,是一套白色繡紅蓮紋樣的衣服。衣服不遠處,是轉過身背對着滄月的殺生丸。
歪歪頭看看地上的衣服,又看看背對着自己的男妖,滄月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你的衣服。”沒有轉過身來的男妖說罷,徑直走到潭邊的大樹下,選擇看不到潭水的那一面樹幹倚坐。
滄月遊到岸上,拿起地上的衣服,又看看被自己扔在一旁,因為沾滿血迹已經看不出白色原樣的舊衣服,輕輕說了聲:“謝謝。”
月色下,飄逸的白色大袖上,一朵朵紅色蓮花在朦胧的光暈中越發鮮豔,仿佛是誰不曾說出口的心事。
“殺生丸。”
換好衣服的滄月倚坐在面朝潭水的樹幹一面,擡頭看着天上的明月,也不在乎身後樹幹另一面的男妖是不是在聽,好像隻是因為這月色,有了想要說些什麼的心情。
“在一目連的山洞裡,我看到了最初憑借巫女身份在人類村莊行走的過去。”
“那個時候,”想起過去的事情,滄月發現自己内心已經如此平靜,“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太陌生了。沒有過去,沒有身份。後來因為和妖怪戰鬥,保護了一個村莊,那個地方的村民稱我為巫女。就那樣,我在那裡住了十年,守護了他們十年。卻因為接着幾年大旱,村莊顆粒無收,一個遊方僧人來到那裡,告訴村民,村莊收成不好是因為出現了可怕的妖怪,變成人的模樣給他們帶來災難。而那個妖怪,就是我,一個在人類村莊裡生活十年卻樣貌不變的巫女。本來,村民們将信将疑,可是那個邪僧卻在後來一次妖怪襲村的事件中,給村民施了幻術,讓大家看到他們信仰的巫女是一隻猙獰的怪物。”
“一心守護的村民,因為心懷不軌的邪僧,要将我燒死。那個時候,是我第一次殺人,為了自己能活下來。”
“現在想想,人類血液的溫度其實和妖怪沒什麼兩樣呢。可是那種溫熱的血液濺在身上的感覺,至今都很難忘記啊……”
“無法與妖怪相處,也無法與人類長久相處。自那之後,我一點點學着人類世界的規則,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
“可是,哪怕已經習慣了四處流浪,但是依然希望能有人記得啊……”
“你問我在恐懼什麼,我想我恐懼的就是這個吧,無法與任何人發生羁絆,無法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
“你說,胧月夜不會産生人類的軟弱和恐懼。如果那是我,那也是過去的我。過去發生過什麼,我無力改變,但知道過去的因果,我才能知現在。知道答案,或許也不能改變什麼,我也無法掌控将來的命運。可是,我現在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現在隻是滄月,是這個有所恐懼,追尋答案的人。”
“你我曾随父親在四百年前與妖狐玉藻前有一戰。”樹幹另一邊的殺生丸突然開口。金眸望着天上的明月,殺生丸心緒一陣複雜。
“當年玉藻前在京都統治人類,父親受土禦門一族之邀帶着我們前去戰鬥。在那場戰鬥中,土禦門全族皆滅,父親因為最後殺死了玉藻前,打下了後來建立西國勢力的基礎。當時,玉藻前的怨念被剩下的陰陽師合力鎮壓。由于感念父親的功勳,又因我在此戰中立功,那些陰陽師聽從了父親的建議,将鎮壓玉藻前怨念的神石命為殺生。”
“兩百年前,我前往京都的時候,供奉在天海寺院的殺生石化為齑粉。那個地方……當時什麼都找不到,殘存在京都的妖怪告訴我,他們最後看見你和一隻妖狐的怨靈,是在城外的那須野森林中。但是,當我趕到那裡的時候,隻有怨靈殘留的氣味……”
“你的過去,因為那隻妖狐毀去。如今,那妖狐的殘魂再次現世。它和你的恩怨還沒有了結。”
“如果恐懼的話,就以滄月的身份将那隻藏在背後的妖狐找出來吧。”
“那時候,再來回答我,你是滄月,還是胧月夜。”
男妖站起身來離去,銀色的長發在月夜下化為一道流光。
“殺生丸……”看着那消失在月色下的優雅身影,滄月輕聲歎息。
“殺生丸……用天生牙的人……是那個該死的男人的崽子……”
無盡的黑暗中,奇形怪狀的妖怪肢體被粘稠的蛛絲連接在一起,肢體中心長着一個披着海藻般卷發的紅眸男人腦袋。在這個腦袋後面,竟然還藏着另一張看不清面目的血糊糊的女人臉。
“很快……就會讓你有報仇的機會……”
“還有那個該死的女人……你們全都給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