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正是休憩覓食的好時候。開闊的山谷空地,清澈的溪流潺潺而過,兩岸大片大片潔白的雛菊鋪了滿地,在深濃茂密的樹林間,亮堂堂地擾人心緒。不過,這自在盛放的花叢,卻沒能給無憂無慮的小小女孩帶來什麼煩惱。鈴此時正挽起裙角,光着兩隻小腳丫子在溪水中抓魚。
“邪見爺爺,那邊那邊……”
“又往那邊去了哦……”
綠皮小妖怪被女孩支使得團團轉,溪流中沒什麼大魚,隻幾條青麟小魚滑不溜手地遊來遊去。在女孩的示意下,邪見瞄準一條小魚,使勁往前一撲,卻一腳踩空,在水中摔了個倒仰。巨大的浪花澆了鈴一頭一臉,小女孩一怔,“咯咯”地笑了起來,早就忘記了那不知道被吓到哪裡去了的小魚。
……
胧月夜靠坐在溪流邊的大樹下,看着一人一妖在溪中捕魚玩鬧,眼中不自覺流出一縷溫柔的笑意。從白靈山下來後,這段時間過得一直很平靜,有鈴和邪見在身邊,日子也不嫌無聊。隻是……胧月夜轉頭看向不遠處仰頭閉眼的男妖,心中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樹蔭下,幾縷陽光照在他的面上,斑駁的光影讓殺生丸輪廓分明的五官更顯立體。卸去戰鬥時的殺氣,此時的殺生丸難得看上去平靜又溫和。盡管依舊是獨自一人占據一處,但殺生丸周身的氣場并沒有将他與外界隔離開來,倒像是融入了萬物之中,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端的是一副君子如玉的儀态。
感覺到一道盯着自己的視線,剛剛還是一副無害模樣的殺生丸瞬間警醒,如電的目光帶着戰意向視線來處射去,看到的卻是面色複雜,金發藍眸的女妖。二人目光相接,這一眼裡有兩百年不曾相見的時光。眼前的男妖不再是當年嚣張肆意,目下無塵的少年公子,眼前的女妖也不再是當年狡黠跳脫,無話不說的單純少女。看着對方一副有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的模樣,殺生丸眼神變了變,終于在各自的沉默中垂下眼皮,若無其事地重新閉上雙眼。
“胧月夜大人,您看鈴抓的魚!”
小女孩總是沒有大人那樣複雜的心思,隻要有人陪着玩鬧,餓了有東西吃,就會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鈴抓着自己在溪流中好不容易捕獲的小魚,高高興興地跑來向胧月夜邀功。
“鈴很棒呢。”胧月夜看着鈴臉上的笑容,極為捧場地誇贊道。
然而小女孩卻沒有因此更開心,反而面有憂色地問道:
“胧月夜大人,您……和殺生丸大人怎麼了嗎?”
“嗯?”胧月夜有些詫異。
“鈴也不知道,”小女孩有些苦惱,但還是努力地表達着自己的意思,“自從大家下山後,殺生丸大人總是裝得很冷淡的樣子,明明很關心胧月夜大人,卻老是不跟您說話。胧月夜大人也差不多,好像有很多話想跟殺生丸大人說,又總是不說……”
“有這麼明顯嗎……”胧月夜驚訝于小女孩的敏感,然而曾經未婚夫妻之間的事,總是不好跟一個小孩子傾訴。何況……胧月夜瞥了一眼假裝小憩的男妖,心中歎氣。不管當年有多少不得已而為之的理由,終究是自己主動斷了那魂契。對于殺生丸這樣看重諾言和契約的妖怪來說,魂契斷掉,無異于最大的背叛。以殺生丸的驕傲,怎會容忍這樣的事情。如今還願意将自己帶在身邊照顧,無非是看在青梅竹馬情誼的份上罷了。自己要是像從前一樣什麼都不記得,倒是還能心安理得地與他談天說地。現在倒好,想要與對方好好溝通,自己心裡卻好像有一道過不了的坎;而殺生丸,好像也在回避着這件事……
“鈴,我很抱歉,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胧月夜向小女孩歉意地笑笑。雖然對方不過是個連“迷上”都不知道什麼意思的小孩子,但她還是不願意随便敷衍過去。
“我以前對殺生丸做過一件讓他不高興的事情。雖然在我看來是好意,但是在他看來卻不是。我不知道兩個人對同一件事的認知差别這麼大的情況,是否還有和好的可能。”
“聽起來好難哦……”女孩皺着小小的眉頭,想不明白,“為什麼胧月夜大人為了殺生丸大人好,殺生丸大人卻會不高興呢?殺生丸大人明明那麼溫柔……”
“隻有你這個小鬼才會覺得殺生丸大人溫柔吧,”一旁鬼鬼祟祟偷聽了一陣的邪見小聲鄙視道,“以殺生丸大人的個性,凡是自己做下的決定,其他人想反着來,就是在挑釁他的尊嚴。不過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人,自己說自作主張地讓殺生丸大人不高興了,居然沒被殺掉……”
“啊呀——”
邪見的小聲叨叨還沒結束,就被一顆石子打翻在地。可憐的小妖怪腦門上腫起大包,可憐兮兮地向自家主人撒嬌——
“殺生丸大人——”
可惜男妖并未理會小妖怪的惡意賣萌,他從樹蔭下走出來,一臉嚴肅地看着天空。
一朵巨大的白雲從遠處飄來,雲上一聲牛叫,頓時雲朵消散。一隻長着三隻眼睛的怪牛重重掉落在溪邊,沖擊得一地雛菊花瓣紛飛。牛背上,是一個怪模怪樣的老頭。他身着一件松松垮垮、綠底黑條的單衣,袒露着胸膛,一雙眼睛占據了臉的大半部分,眼白居多,讓他看上去活像一隻被掐住肚皮的青蛙。老頭扛着一隻大鐵錘,鐵錘上還挂着一個大布袋,裡面是零零碎碎的鐵器。
“刀刀齋。”殺生丸冷冷開口,“你來幹什麼?”
“我可不是來找你的,殺生丸。”刀刀齋一臉嫌棄說道,轉而笑嘻嘻地向他身後不遠處的胧月夜打招呼,“好久不見啊,胧月夜。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
“一言難盡。”胧月夜苦笑一聲,“你來是……?”
“護魂鈴裂了。”刀刀齋道,“這可是我成為犬大将的家臣後,打造的第一件東西,也是我唯一打造過的不是刀的物件。”
“它在你這裡吧?”刀刀齋問道。
“是。”胧月夜将從白靈山帶回來的鈴铛拿出來。
“怎麼會裂成這個樣子?”老頭看着裂成兩半的鈴铛,全是眼白的大眼睛裡頓時蓄了兩泡眼淚。
“抱歉。”胧月夜将白靈山的事情說了一遍,刀刀齋聽完後倒是平靜了下來。
“也難怪,這鈴铛本來就有護魂的作用。”刀刀齋說着沖胧月夜擠擠眼睛,“聽說你和這小子的魂契斷了?”
“你怎麼知道?”胧月夜有些無奈,這樣的事情似乎一夕之間傳得所有人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