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殺生丸分别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胧月夜都忘不了殺生丸聽到父親死去的消息時那個表情。沉默、隐忍、克制、了然,但就是沒有悲傷。
那個時候,他平靜地對前來報信,一副戰戰兢兢模樣的家臣說道:“去,到高天原的神使宮殿,将這個消息告訴母親。”
家臣走後,看着坐在懸崖邊上獨自吹風的少年,胧月夜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隻能随他一起坐在崖邊,就像從小時候就開始的那樣,陪伴他。
“父親會死,我早已預料。”很久之後,少年終于開口,“可是為什麼,父親偏偏會選擇這樣的死亡。”
“殺生丸……”胧月夜想了想,還是說道,“可是鬥牙大人他,應該是沒有悔意地死去的吧。”
“我絕不會……”少年轉頭看向胧月夜,眼裡是驚人的執拗。他咬牙狠聲說道:“我絕不會像父親那樣……”
絕不會像父親哪樣呢?像父親那樣因為人類而心生仁慈,變成他所認為的軟弱妖怪?還是像父親那樣,在盛年就死去,不是死于戰場,榮耀一生,而是為了一個無論被妖怪還是人類都視為污點的半妖而死?又或者,像父親那樣,對人類心生親近,甚至愛上一個人類女人?
胧月夜沒有問。一切發生得太快,就像幼時自己突然就失去雙親,又突然失去哥哥那樣。對于自己和殺生丸之間,雖然西國的妖怪都知道魂契這件事,但是她并沒有什麼特别的感覺,從幼時二人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們似乎注定了就要在一起。至于像鬥牙大人那突然而至的激情,她想不明白,也隐隐不想懂。
那個時候,在殺生丸的父親與龍骨精戰鬥之前,他還征求了自己和殺生丸的意見,是否願意在他回來之後,就正式在西國族人的見證下,正式訂婚。那個少年沒什麼表情地同意了,她其實對這件事也無甚感觸,隻是二人相伴多年,似乎總要有個正式的說法,而她也一向尊重鬥牙。
可是,一切還是太快了啊……
當胧月夜陪着殺生丸來到西國人類地界的大名城中時,看着曾經恢宏華麗的城池變成一片廢墟,到處是被燒毀的房屋和死人的肢體,胧月夜莫名想到自己和殺生丸那個不了了之的訂婚,心中突然飄過一絲極細微的哀傷,仿佛自己和這少年之間的命運,最後也會像這城池一樣,姹紫嫣紅開遍,都付與斷壁頹垣。
但她很快無暇顧及自己的那一絲情緒。因為她看到了那個人類女人和她的孩子。
殺生丸也看到了。
那個人類女人看上去美麗又脆弱,不像居住在高天原神使宮殿中的白犬神使一族的姬君淩月。殺生丸的母親是高傲的,永遠像一把被天下最貴重的寶石鑲成的名刀,華貴而豔麗,内裡也有雪白的鋒刃。這個女人,卻像一朵月下昙花,隻有在最精心的呵護下,才能開出那層層潔白無瑕的花瓣,在一刹那的盛放後,又消失于無形,徒留一地惆怅。
胧月夜想,她是不明白的。她懂得鬥牙那親近人類的天性,也懂得鬥牙自京都一戰以來,那逐漸豐滿又溫柔的内心。因為,那是身為晴明的後人,那些固執地堅守着他們的道義的人類,教給他的。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會因為這樣短暫而突然的激情,那被他稱之為愛情的東西,而選擇這樣的死法呢?愛情這種事物,連強大如鬥牙的妖怪,也缺乏抵抗的意志麼?
殺生丸同樣也是不明白的。他看着那個女人懷中一頭銀發,長着兩隻狗耳朵的小嬰兒。他長得那麼像父親,甚至比自己還要像。可是正是這份相像,才會激起他心中壓抑許久的憎惡。
他們走到那個人類女人面前時,她正在哄着哭鬧不止的小嬰兒睡覺。然而殺生丸身上的冷意刺激得那出生不久的半妖嬰兒驚懼哭泣。很快,那個人類女人也察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