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隔間裡。
戚淙坐在放下蓋子的馬桶上,眼圈微紅,眼尾有點腫,神情卻平靜。他面無表情地握着手機,慢慢在浏覽器搜索框裡輸入“顧浔”兩個字,手指蜷了蜷,點擊搜索。
洗手間裡信号不太好,頁面轉了半天都沒跳出來。
戚淙眼也不眨地看着那個不停旋轉的加載圖标,好像是很久,也好像隻是眨個眼的功夫,頁面跳轉成功,大堆文字跳了出來。
搜索結果第一條就是百科資料,關于顧浔的一切猝不及防地擠滿他的眼底。
顧浔,男,1994年1月25日出生于華國北市,西國長大,畢業于米國霍頓商學院,2018年憑借《西部》獲得拿坎港電影節最佳男演員提名,2019年憑借《愛德華之章》獲得聖德倫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即金雁獎),2020年憑借《天問》獲得班納星金杯獎,成為華國内地最年輕的國際雙金影帝。
資料隻顯示了這麼一段,要看詳情必須點進百科主頁。
戚淙死死看着資料上“1994年1月25日出生于華國北市,西國長大,畢業于米國霍頓商學院”這一行字,手指僵了很久,然後用力點進了詳情。
更多資料跳了出來。
在顧浔的個人經曆那欄裡,有這麼一行字清清楚楚地寫着:顧浔在2016年年底随兄長在華國海城居住大半年,因緣際會下結識了《西部》導演任其臻。
2016年年底,在海城居住大半年。
2016年年底,即将放寒假的戚淙去文華區淮北路買資料,因為突降暴雨拐進了一家24小時便利店躲雨,偶遇了同樣因為下雨進店避雨的……正在努力找兼職的窮孩子顧浔。
腦中閃過那個大冬天卻隻穿着一件薄棉衣的拘謹身影,戚淙睫毛顫抖一下,啪一聲,一滴眼淚落在了個人經曆欄右側的一張照片上。
水漬暈開,朦胧了照片上西裝筆挺氣質卓然的身影。
所以……都是假的嗎?
喉嚨口像是堵着什麼東西,因為忍着情緒,身體正控制不住的顫抖。戚淙緊緊握着手機,指關節因為過于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雙眼依然看着百科頁面,眼裡卻毫無焦距。
含着金湯匙出生的顧浔,在國外長大的顧浔,學曆傲然的顧浔,成就耀眼的顧浔……出身窮苦的顧浔,大山裡長大的顧浔,努力考成人大學的顧浔,笨拙但從不放棄努力的顧浔……說話溫柔笑容腼腆的顧浔……眼神冰冷語氣嘲諷充滿攻擊性……的顧浔。
在知道自己一“睡”三年時,戚淙沒哭。
在知道家裡已經破産時,戚淙沒哭。
在看到蒼老憔悴的父母時,戚淙忍住了沒哭。
情況雖糟,但他并不絕望,因為一切都還是有希望的。大家都還在,生活就不算苦。
眼淚一滴一滴落下,模糊了手機屏幕上冰冷的文字,戚淙低頭,慢慢環抱住手臂,把頭埋了下去。
他曾偷偷慶幸生活仁慈地給他留了一塊寶貴的地方沒有去毀掉,他覺得自己遲早會把那塊丢掉的寶貴地方找回來拼好,卻原來,他以為的寶貝,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我是不是看錯了,顧浔怎麼來了這次的交流會?”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腳步聲和人聲一起傳來,戚淙抱着手臂的手一緊,慢慢擡頭。
“他是以制片的身份來的,我聽說他在物色劇本,準備自己投資拍電影。”
“他要轉幕後了?”
“怎麼可能,他還那麼年輕,我覺得他應該是不甘于隻當個演員,想發展副業。”
手機突然震動兩下,戚淙回神低頭,透過屏幕上斑駁的水漬痕迹,看到提示欄上正躺着一條新進來的微信消息。
媽媽:淙淙,忘了告訴你,你有一些舊物被我收在鄉下老家了。你有想要的嗎?有的話告訴媽媽,媽媽給你寄過去。
戚淙陡然冷靜。
手機又是一震,又一條消息發了進來。
媽媽:今天是上班第一天吧,工作還适應嗎?家裡一切都好,你爸今天還得到了一個學生的感謝表白,他高興得飯都多吃了半碗。
戚淙慢慢坐直身,擡手抹了下臉,濕透的睫毛黏在一起,有些難受,他眨了眨眼。
外面的說話聲又漸漸變遠,在即将消失時,一句模糊的話飄了過來。
“那沈嘉又是為什麼來?”
戚淙往那邊側了側頭,然後低頭,看向戚音發來的又一條消息。
媽媽:工作加油,要好好吃飯,如果不習慣北市的環境,就回來,一切有爸媽。
失控的呼吸慢慢平穩,确定不會再有消息進來後,戚淙反蓋住手機,将手機屏幕在褲子上來回擦了擦。再翻過來時,屏幕上的髒污痕迹已經全被擦去,就像他那些對如今的生活來說毫無益處的情緒。
他點進信息,給戚音回了一句“工作很順利,我先開會,晚上電話聊”,然後起身整理好衣服,推開隔間的門,來到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彎下腰用冷水狠狠撲了幾下臉。
最後,他直起身看了眼鏡子裡面無表情的自己,抹下臉上的水,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爸媽在等着他,他沒時間去悲哭自己那點無足輕重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