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跟着她們繞過拐角的一間小亭,在前方修建整齊的灌木缺口處,鏡頭和林樂芒的目光一起定格到從小徑中走來的文以安。下一秒她的注意力被右臂忽然加重的力量帶走,陳糖抓住了她的手肘,幕前的營業笑容沒有從她的臉頰上褪去,她迅速将前一秒的走神抹走,攝影機的紅點仍然亮着,她還不能從設定的台本裡出戲。
隻是一切有些巧合,所以記憶湧來得過分,林樂芒當初第一次遇到文以安也是在同樣的地方,那時她繞過小亭,看到有一個人從色彩不一的月季花叢中出現,甚至于視線的角度和方向都完全重合。
跟組導演終于叫停了目前的拍攝,和碰上的另一組溝通起來。走過去時,林樂芒看見搭檔的男生又給文以安鞠了好大一個躬,然後轉身馬不停蹄地就沖着陳糖跑過來,一邊大聲地招呼着,也沒顧得上身後想要阻止他鞠躬卻沒來得及的文以安。年齡相仿的兩個小愛豆熟絡地碰碰拳,像是多年好友一般。更奇特的是,攝影機燈一滅,陳糖似毫不留戀一般把自己撂在了一旁。
但林樂芒沒空探究,她上前替文以安撫掉了落在肩頭的一片碎葉,對方沒有皺眉,可本應蹙在眉間的情緒落在了眼裡,她問道:“學姐,你怎麼答應了回來這裡?”
“因為我也沒有什麼理由好推脫。”
文以安回手拍了拍林樂芒的肩,方才那一秒鐘,她眼神裡夾雜的情緒消散了,反倒是安慰起林樂芒來,“别皺着眉頭,其實沒什麼。工作的事,沒必要矯情。”
“嗯。”
仍是有些不情願地應聲,林樂芒伸手摸了摸一旁枝頭剛結上的花骨朵,“那你那位老師知道你今天來學校,沒要求你去看望她嗎?”
文以安循着她伸手的方向,用指尖輕輕撥弄花蕾上初綻的紅粉色,笑得無奈:“本來逢年過節都是要去拜訪的,今天也報備過了,剛好老師不在學校,所以不用去。”
“哼,以前罵老學究做派,現在都端着學閥派頭。”
林樂芒說話時,手下一用力,險些将剛摸過的骨朵掐下來,幸好文以安的手就在她旁側,連忙捉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小點聲。又不是家裡。”
這時跟組導演的讨論終于結束,跑過來把幾位藝人聚到一塊兒:“各位老師們,我們就在這個小亭子這邊拍攝預定在琢玉廊拍攝的段落,之後C組就往琢玉廊去,咱們A組就轉場敏行樓。”
林
樂芒笑了一聲,她還站在文以安的旁側,便輕聲和她念叨:“我都忘了那個長廊有名字,這名字乍一聽上去有點色/情。”
“是雕琢的琢,不是啄人的啄。你是在那裡看到太多不該看的東西了吧。”
文以安好笑地瞪了她一眼,眼神軟綿綿的,使得林樂芒擠滿回憶的心裡被灌進了一股氫氣,輕飄飄的,又害怕接近爆炸極限。她捏了捏自己的耳釘,語氣也浮了起來:“回憶嘛,學姐你知道的,潮水一般,我真的很難靜心。”
看着她臉上的表情,文以安已經知道她腦子裡想起了些什麼,輕柔的瞪眼轉成一句低聲的笑罵:“你靜靜心吧,這麼多人。”
但林樂芒似乎就在等着被罵這一句,她轉頭剛好是對方的耳邊,湊近了悄悄地說:“那我就努力靜到下班。”
說完林樂芒重新回到A組這邊,笑得花枝招展地和助理要水喝,搞得娜娜差點準備把手裡的保溫杯變成照妖鏡把她給收了。
而比起她倆,小愛豆們聊得更加起勁,一直到快開拍了才匆匆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在節目組設計的遊戲橋段裡,林樂芒和文以安都是負責安定地搭腔的角色,兩個小孩才是負責活力的部分。拍攝下來,與其說是比拼兩組搭檔的默契,不如說陳糖和小男生兩個人默契十足,流暢地将台本上的一大段拍攝完成,順利得像誰在趕時間一樣。
不管是事出反常,還是職業素養,反正這樣的拍攝進度讓節目組很滿意,能早下班是萬千打工人心頭最樸素美好的心願。
兩組分開後去往敏行樓的路上,陳糖依舊保持着鏡頭前面面俱到、鏡頭後沉默不語的狀态,林樂芒自然意識到了,她打算不動聲色地應對,安靜地等着看陳糖在憋着什麼。因為除卻不尋常的态度以外,她還注意到對方先前在亭子裡坐着時不自覺地抖了幾秒鐘的腿,仿佛一個初出茅廬的稚嫩獵手,忍不住想為自己設計的陷阱提前慶祝。
就在林樂芒還在思考時,她隐隐發現她們走過的路有些不對勁。并非是古怪的意思,隻是敏行樓這個名字在她的記憶裡毫無存在感,她以為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地點,自己忘了就忘了。但腳下的路卻越發熟悉,不隻是在這裡念過四年書的那種熟悉,而是差不多每天都要走過一遍的熟悉。
她一擡頭,發現前方樹冠遮擋的遠處,那棟熟悉的、鳴水泉校區内為數不多的新式樓房正伫立着。那棟樓剛落成時是以傳媒大學第一任校長的名字命名,沒想到在她離開學校後改了稱呼。敏行樓的五到九層是一系列設備完善的錄制演播廳和後制中心,所以投入使用後,廣播社的活動室便挪到了這裡。
就是在那間活動室的那個午後,林樂芒看到在陰雲低壓的窗台上,文以安頰邊無聲滾落的一滴眼淚,而後回憶裡雲層如幕布般被忽地拉開,等在其後的日光争先恐後地灑落在學姐光潔的脊背上,可歡愉前她眼中盛着的淚早已消散,如同升上了毫無波瀾的平流層,除了風會吹過外,什麼也沒有。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學姐至今也沒有給她講過緣由,林樂芒隻知道和那位陳教授以及她組裡帶着的學生有關,但那之後學姐的學業和工作都因着陳教授學生的名頭順風順水,她也不知道過去能發生過什麼。
敏行樓是一棟天井式建築,回字型庭院被設計成玻璃封頂的溫室,栽種着山茶、紅葉李、垂絲海棠,剛開的花和凋落的花交雜在一起,明媚的陽光被過濾到地面時隻剩下四散的光斑。林樂芒擡起頭來,光斑恰好落在她的眼睑上,塗抹着睫毛膏的長睫撒下唯一的陰影,她的腦海裡那場莫名其妙開始的餍足狂歡便再也無法停止播放。
完全不能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