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原來是文老師表妹啊。沒事沒事,您帶個把人進去,沒關系的。這記錄不填也行。”
果然,最吃這一套。陳糖口罩下的唇抿了抿,心裡莫名煩躁。
“謝謝了。”
“這有什麼謝的啊,您上回可是把單位發您的慰問品都拿給我了。我才是謝謝您呐。”
“沒有的事,您辛苦了。”
文以安邊走邊小幅度地彎腰緻禮,陳糖緊随着她進了大樓。前廳裡有不少已經到達的職員,大多是年輕人,看上去一副忙着打卡的步履匆匆的模樣,但文以安路過時,他們十有八九都會停一停,舉起胳膊來揮手招呼,口裡說着:“文老師,早上好呀。”
令陳糖佩服的是,文以安回應的時候竟然一個個地叫出了名字,沒有漏下任何一個。一直到兩人上了電梯、抵達辦公室所在的樓層,一路都是朝氣蓬勃、笑意盈盈的問好聲音。陳糖暗自感歎,這樣的好人緣,她從未見過。
文以安的辦公室很簡單,甚至有兩張辦公桌相對放着,應該是兩人合用的房間,這個結論讓本就拘束了一路的陳糖更加拘謹。但文以安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她把包挂在衣架上後便開口說:“你随便坐吧,這間辦公室的另一位記者老師年初被派駐國外了,至少一年多才會回來,這裡暫時是我一個人在用。”
聽到這裡,陳糖的肩膀松了松,她打量着文以安桌上的綠植,一旁是青綠色的水杯,帶着杯蓋和托盤,簽字筆大都裝在仿瓷的筆筒裡,唯獨一支記号筆擱在合上的文件夾邊,而自己的棒球帽就挂在耳機架上,那應該是那人坐下時觸手可及的位置。
剛剛拎着一個小巧噴水壺出門的文以安重新走了進來,她開始給房間裡的綠植澆水,包括窗台上的綠蘿和門邊的幸福樹。這時陳糖發現文以安的辦公桌另一邊還放着兩箱禮品裝的辣椒醬,她有些好奇地問道:“文老師怎麼還買辣椒醬啊,你不是不吃辣嗎?”
文以安正在查看土壤的濕潤程度,她沒有回頭,但顯然知道陳糖在說什麼:“是單位發的慰問品,剛才門衛大叔不是說了嗎。正因為我不吃,所以拿了一箱給他。單位逢年過節總會發些水果、辣椒醬、月餅之類的東西,我一個人也吃不了,會放在辦公室裡,有機會就分給别人。”
“這叫,借花獻佛?”
陳糖歪了歪頭,上揚的語調是思考和疑惑。
這時文以安回頭看她,然後笑了笑說:“可以說是吧,或者是雙赢。效果不是很好嗎?”
她現在的笑容絕非是先前那樣一味的端莊,不知是不是窗戶欄杆投下了一道陰影在她臉頰上的緣故,她的笑甚至有些冰冷。
甩開怪異的想法,陳糖伸手摸了摸桌上文竹的莖葉,而後将挂在旁側過于顯眼的帽子拿了起來,她今天也戴帽子了,所以多餘的帽子落在手裡就沒了去處。澆完水的文以安從櫃子裡拿出紙袋給她,她腦子想的卻是文以安戴着棒球帽會是什麼樣子。當然陳糖沒有這麼做,她隻是用眼睛盯着文以安看了一會兒,然後在對方意味不明的視線裡傾過身子,她想要一個屬于白晝的吻。
但陳糖沒有成功,文以安在她快要碰上唇瓣時擋開了她,手落在她的下巴上,輕輕的,但足夠讓陳糖停下。在漏進室内的陽光裡,陳糖眨了眨眼睛,近在咫尺間,她的瞳孔裡仿佛泛着鑽石火彩。任何困惑和焦慮都要訴諸親吻,文以安了解這樣的渴求,但她仍舊隻是側過臉貼了貼陳糖的臉頰,在她耳畔輕聲說:“這樓裡不行的。”
她的動作比蜻蜓點水還快,溫熱的觸感還未抵達大腦皮層便已經遠離,助長了她心口瘋長的情緒。隻是下一秒,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兩人立刻移開了一步遠,門外的人也沒等文以安回應就直接推開,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出現在門口,熱絡地說:“小文呐,去開會啊。你……”
來人這時終于注意到辦公室裡不止文以安一個人,他停頓了下來,清了清嗓子,臉上堆着的笑消減了些許。文以安趁着這個間隙,開口道:“主任,早上好。”
“哎哎,早上好。這是誰啊?”
“是我的表妹,學校要做社會實踐,我帶她來看看。”
“哦哦好的好的,我都差點忘了暑假到了。那你這個,開完會再來吧,到點要開了。”
“對哦,我差點忘了。那麻煩您等我一下,一起過去。”
文以安邊說邊轉頭看了眼挂鐘,陳糖能認出她的刻意,但門口的主任似乎沒瞧出來。接着她回過身囑咐,“你在這裡等我回來。不會太久。”
陳糖隻能點點頭,目送文以安離開。門被關上後,她坐到空出來的那把椅子上,手臂疊放在桌上後将頭埋了進去,她這會兒開始讨厭射進辦公室裡的日光,明亮的光線晃得胸口悶悶的,好像來時路上吃下的那塊奶酪核桃恰巴塔梗在了那裡,水也喝光了,所以現在陳糖隻想趴在桌上睡一覺,把昨夜沒睡夠的瞌睡補回來。
事實證明,陳糖是對的。所有的會議都不可能太短,文以安一去就去了快兩個小時,等到她回辦公室時,陽光早已從窗口移開,她也需要乘車前往錄制地點準備下午的外景錄制。大概因為一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看到陳糖含着怨愁的眼睛,所以她軟着嗓音問可不可以跟着一起去時,文以安沒有猶豫地同意了。
陳糖從來不喜歡戴口罩,不通的氣息和燥熱的水汽都讓人厭煩,何況現在還是夏天。可是她卻舉着一把小小的遮陽傘,在錄制車旁的馬紮上戴着口罩坐了整整一個下午。中心台的節目組清場做得很徹底,偌大的園區裡除了工作人員一個外人也沒有。文以安挺忙的,沒有多少時間說上話,陳糖支着下巴遠遠瞧着,有那麼幾個瞬間似乎也考慮過自己為什麼陪在這裡,但好像坐在這裡比昨天在練習室裡吹冷氣要快樂好幾倍。
那天下午,陳糖叫車往酒店趕去的時候已經五點過了,盡管她昨日計算了一整天的時間,清楚每一個該離開的時間點,但她非要等着文以安的錄制告一段落,親口和她告别過才肯離開。所以當陳糖終于關掉手機的飛行模式時,十來個來電通知和幾十條信息塞滿了通訊記錄,經紀人在接通了電話後,氣得差點罵出聲,直言要是陳糖不想幹了,可以現在就解約。聽着電話那端的呵斥,陳糖吐了吐舌頭,卻也隻是安靜地聽着,甚至态度比平日乖順許多,開口安撫了對方。
“你瞧~這不是趕上了嗎?”
她頂着勉強足夠應付紅毯的妝造坐上盛典來接人的車時,還心情尚好地沖着車門外的經紀人眨眼睛,回應她的隻有對方一聲重重的關門聲。
晚上,文以安回到公寓,她吃過飯,做完普拉提,洗完澡,她看了看時間打開了電視,準确地調到了那唯一轉播這場盛典的頻道,剛好是主持人介紹陳糖上台表演的時候。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