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林樂芒的意識還未清醒,耳朵已經聽到旁側傳來敲打鍵盤的聲音,介于清脆和無聲之間的微妙響動,以及忽急忽緩的節奏,很容易惹得人火氣上湧。但她的第一反應是趕緊轉頭确認自己昨晚沒有認錯人,或者說這個房間沒有發生什麼大變活人的靈異事件,因為這種起床時的動靜實在太像王宥倩會産生的生活音,不間斷的電話會議和鍵盤敲擊。
顯然,林樂芒的反應讓半躺在床頭的萬宇晴有些驚訝,扭着身子擡起頭的人投來的驚慌眼神和她狐疑的目光在半途相遇,再見到對方松了口氣後緩下緊繃的身體,萬宇晴抿了抿嘴唇,敲下一個回車。
“怎麼一驚一乍的。夢到新劇撲了,還是夢到自己到處睡女人的事被曝光了?”
看似疑問的非問句并不重要,沒等林樂芒慢悠悠地轉過身來朝向自己,萬宇晴接着說,“昨晚說的事,我還有些細節和你确認一下。你合約的具體到期時間是什麼時候?你和北視簽的是打包合同還是分開簽的?分開簽的話是都到期了嗎?還是說是經紀約到期了?”
一連串的問話讓沒攝入酒精的林樂芒都覺得有些頭疼,她擡起手臂遮住眼睛擋了擋光線,枕頭上的腦袋蹭了兩下,更貼近了萬宇晴一些,她抗議地哼聲:“沒那麼快,你急什麼。”
“我這不是着急,是為了早點厘清你的情況,早做準備。畢竟聽上去,北視和你不像是會好聚好散的樣子。”
說着話,萬宇晴的手又在鍵盤上急速地敲打起來,似乎在做會議記錄一樣。
“把事情交給你的律師或者你們公司法務部去處理不好嗎,現在就别問了,我還困呢。”
林樂芒這會兒整個人往下縮,被沿遮到了眉骨上,聲音傳來都是悶悶的。
“我公司目前沒有專門的法務部,隻有一位法律顧問,一般都是有需要再去委托合作過的一些律師事務所的。”
難得萬宇晴有耐心解釋。但這話讓林樂芒清醒了許多,她兩手把拉高的被子拍了下去,頭又擡起了幾分朝向萬宇晴靠着的床頭,睜着的雙眼試圖從她臉上的神色确認剛才聽到的話:“你說真的嗎?聽上去很危險,你該招些人了。”
“危險?還好吧。發律師函之類的,都是熟練操作了,響應很快的。早兩年用過一段時間我爸媽的律師,但還是成本太高了,沒有繼續那種合作模式。也不會特别有必要吧。”
“必要不必要的,要看你在和誰打交道。”
萬宇晴輕笑了一下,她合起電腦擱到床頭櫃上,身體順着床頭軟包滑下,側躺着面對林樂芒,伸手摩挲着對方的腰側,房間裡流動的光線也在眼前這雙近在咫尺的眼睛裡流動着:“我有時候不知道你這麼提醒我,是因為擔心我,還是因為太高看她。”
“防人之心罷了,一點社會常識。”
林樂芒話還沒說完,萬宇晴便落了一個輕巧的吻在她的鼻尖。
“說是擔心我,我會更開心。”
又是親自讨要的話,林樂芒笑着歎了口氣,回吻在她的唇上答道:“是因為擔心你。”
聽到自己想聽的,萬宇晴總算放過了本就不用早起的林樂芒,順手給她拉好被子後還輕拍了兩下肩膀,哄人一樣。
睡意沒有辜負她,很快将她拉回淺眠時光怪陸離的夢中。夢中的場景倒沒有太多的變化,一樣的卧房布置,隻是她正穿着當年選秀公演時的裙裝,一旋身,未扣好排扣的外套用衣角劃出優美的弧度,框架、節奏、律動,音樂不知道在房間四角的何處響着,暈染開的畫面裡音符浮浮沉沉。對于舞步,夢裡的她比實際上的自己記得還清楚,自己仿佛隻是寄生在這個軀體裡,床尾坐着欣賞的人興緻頗好地時不時點評兩句,與方才纏着她要好聽的話的人音色相同,而吐露的語句也同音符一樣,陷入綿軟的空氣裡颠簸往複。夢中人的情緒是愉悅的,仿佛墜入的光暈一般輕飄飄的。如同回憶中完全合上旋律的那一次,她的視線盯着自己的腳尖,确保節拍落下時一步不錯,于是在音樂的尾聲裡,夢中的人終于擡起雙眼看向床尾,想知道對方笑意吟吟的話語後是否是同樣愉悅的心情。但透着暖黃色天光的窗口,扇形羅馬簾轟然墜下,昏暗迅速襲來,眼前的床與牆面陡然閃爍出電子屏幕故障時的彩斑,一下兩下,萬宇晴的身體從脖頸以上變成了王宥倩,又從眼鏡反射出白光的轉瞬,兩張臉重疊在一起。她聽見兩幅嗓音同時響起。
“再跳一個舞。”
“再跳下一個。”
……
一句話還沒說完,下一句便已經發出,重重疊疊開始回蕩,林樂芒發現夢裡的自己變成跪在地上的模樣,趴伏的姿勢,撐地的手肘磨出鮮血,擡頭明明面前人還坐着,背後卻感覺附上了同樣的軀體,話音開始在耳邊私語。她想起尖銳的疼痛,夢裡痛苦就從四肢百骸糾纏而上。
林樂芒知道自己在做夢,她甚至能感受到身下躺着的柔軟床墊,還有不遠處真實的萬宇晴走動的聲音,可是感知依舊沉浸在噩夢裡無法醒來。她感覺額角滲出了汗水,感覺到汗珠順着眉骨滑入鬓發,她在掙紮中回憶起陳糖給她轉過的關于鬼壓床的文章,按照其中談到的方法嘗試活動小拇指,試圖喚醒陷入睡眠癱瘓中的身體神經。
她不知道是否有用,因為猛地睜開眼睛時似乎有一股力拽了她一下,映入眼中的是萬宇晴皺着眉頭的關切眼神。
“又做噩夢了嗎?”
俯身盯着看的人看到她醒來後心神不定的模樣後,接着說,“如果是因為你那合約的事,還是放寬心些。就算你們王總手段再厲害,我也不是吃素的”
林樂芒撐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額間的冷汗,搖了搖頭,挑揀了盡量輕松的語氣答道:“我沒事。可能是最近上班頻率太密,有點累了。”
“上班?也就偏你會這麼說。”
萬宇晴翻了個白眼,走到首飾盒前挑選今天的耳飾,不用去電影片場的她已經畫好了全妝,腮紅打得比平時重了些,襯着紅色系的眼妝更加明豔。
“拍戲工作是正經上班。我可沒說錯。”
林樂芒揉着太陽穴,拖沓着腳步進浴室洗澡,而萬宇晴抱着手臂靠在門框上,隔着玻璃拉門盯着她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