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東的小樓裡。
手裡轉着個打火機的男人滿嘴髒話地發着牢騷,麻将機嘩啦啦的洗牌聲都蓋不住他的嗓門。
“盡他娘放炮!我看你們仨龜孫絕對是商量好了給老子下套!”
“明明是你自己個手臭。”
“你說誰手臭?!”
“當然是誰缺德誰手臭。”坐在對面的男人諷笑着接話道。
“你他娘咋個意思!”
楚強把打火機往桌上一摔起身就要和男人理論,男人頂着滿身橫肉也絲毫不懼地跟着站起來。
楚強氣焰瞬間一弱。
旁邊兩人适時地和稀泥。
“你倆幹啥呢這是?”
“幹啥?幹他!”男人嗤笑。
“哥你口味兒挺重的啊!”
兩人笑着打岔,把男人哄着坐回去後又不輕不重地點點楚強。
“強子你也消停點,也不看看村裡除了我們哥仨誰還搭理你。”
楚強賭瘾正濃,見有人拉架立馬借坡下驢嘟囔着坐了回去。男人清清嗓子啐了口痰,唾沫星子正好濺在楚強光鮮锃亮的皮鞋上。
“你個孫子往哪兒吐呢?!”
“呦,新皮鞋啊。”
“廢話!老子剛買的!”
楚強邊罵邊彎下腰擦鞋。
“一雙得好幾十吧?”
“幾十?這一雙五百八!”
“五百八?”男人挑起眉。
他掏出賬本往桌子上一撂。
“既然有錢買鞋,那就把這兩周挂的賭賬先給哥幾個結結呗。”
楚強掃了眼紙上的數字,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别開視線。
“才幾個錢就唧唧歪歪。”
“咋個意思?想賴賬?”
“賴賬?等楚眠那兔崽子把錢打來老子他媽連本帶息還給你!”
“你又找楚眠要錢了?”
“啥叫要?”楚強眼皮一翻。
“兒子養老子天經地義!”
“放屁吧你!這次又啥理由?”
楚強一臉得意:“我跟他說他媽被送進那個重症什麼病房……”
“重症監護病房?”
“對!住一天就得四五百!讓他每月最少給我轉一萬五!”
“你可真能編。”牌友咋舌道。
“他媽去年冬天就病死了,也虧你能瞞着楚眠騙到現在。”
牌友忍不住唏噓:“楚眠轉來的錢你是一分都沒花在他媽身上。”
“花給她?”楚強撇起嘴。
“早晚要死幹嘛浪費那錢!”
“不是說早期能治嗎?”
“醫院的話你也信?再說你們是沒見到我婆娘後頭那惡心樣!”
楚強滿臉嫌棄地擺手。
“又吐又拉!講真的老子沒把她親手掐死都算是仁至義盡了!”
“靠,畜生。”男人叱道。
随着骰子轉動的哒哒聲,碼放整齊的麻将牌緩緩升起。
四人一邊抓牌一邊閑唠。
“你一周沒聯系上楚眠了吧?”
“說了他忙着湊錢。”
“他該不會是知道了?”
“不可能!”楚強立馬否認。
“他想來看他媽我沒同意,正跟我擱那兒怄氣呢。”他解釋說。
“後天我上趟城裡,把那兔崽子捆起來狠狠抽一頓保準學乖!”
一牆之隔的窗外。
徐嫱眼神冰冷。
青年被病痛活活折磨死的母親被楚強當作笑話般挂在嘴邊。
對此一無所知的青年還在抱着隻要他賺夠錢,總有一天能治好母親的期望無休無止地奔忙着。
這些奔忙最後換來的卻是楚強在牌友跟前的好煙好酒,還有那雙被他當成寶貝似的高檔皮鞋。
她想到楚眠的手腕。
那些傷,想必就是男人上次進城教兒子學乖時留下的戰績。
徐嫱阖了阖眼,至少此刻站在這裡聽到這些話的人不是他。
她瞳孔突然一顫。
斑駁的院牆蒙着層薄灰,氧化後泛起難看的土色,脫落到一半的牆皮支棱在半空中要掉不掉。純白色的衣擺露出牆角,幹淨柔軟的布料和背後的牆皮格外不相稱。
心跳斷了一拍。
她抱着可笑的僥幸,像怕把牆皮震落般放輕腳步繞過牆角。
這份僥幸很快被打破。
青年靠在牆邊,垂落在額前的碎發擋住了徐嫱熟悉的眉眼。
他安靜得像抹虛影,仿佛稍稍錯眼就會在融入沉悶的暮色。但那份如同生命褪色的蒼白,将青年殘忍地和灰蒙蒙的背景剝離開。
她用觸碰易碎品的小心,輕輕握住楚眠垂在腿邊的手。
天冷得讓徐嫱心顫,指尖傳來的溫度涼到讓她幾乎想要甩開。
她嗓音很輕,“小眠……”
楚眠緩緩擡起眼。
“您怎麼來了……”
青年習慣性地彎起眉眼,但蒙着層霧霭的雙眼卻讓這抹微笑看起來勉強又沒有生氣,徐嫱隻是看着心裡便泛起層密密麻麻的疼。
“我來接你回去。”
“回去……”
楚眠眼神迷惘。
“對,回家。”
徐嫱攬起他朝院外走去。
車就停在門口——
隻需要走出去幾米,就可以把冷得像塊冰的青年塞進車裡。
楚眠順從地跟着,這份無知無覺的順從卻讓徐嫱如履薄冰。
臨到門口。
“等一下……”
徐嫱心髒一滞,她仿佛沒聽見般強硬地帶着青年往車邊走。
“姐姐。”楚眠嗓音沙軟。
他無師自通般,隻靠兩個字就輕而易舉地撼動了她的強硬。
“我想回去拿個東西。”
“什麼東西?”她看似質問卻配合着楚眠的動作停下了腳步。
“媽媽的東西。”
“……”
徐嫱第一次感覺到無力。
無法拒絕的無力。
“我陪你去。”
“姐姐,等我一下……”
青年聲音像是蒙着層霧,低軟的呢喃幾乎是在乞求。明明所有的理智都在叫嚣着拒絕,徐嫱卻在楚眠的聲音下讓感情做了次主。
她聽到自己說:“好。”
楚眠清瘦的身影被小樓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