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淋淋漓漓地下了整夜。
晨光漸明,和煦溫軟的光束透過玻璃窗照亮了審訊室一角。
徐嫱眼睫微動,看不出情緒的目光靜靜地追随在光束身後。貢安平撐着桌子站起身,整整七個小時的僵持坐得他腰椎嘎嘣作響。
他接了杯熱水。
“徐總也坐累了吧。”
“喝點水。”
徐嫱依舊一言不發。
蒸騰着熱氣的純淨水在一次性紙杯裡緩緩打着旋,她安靜地看着蕩起的漣漪一圈圈從有到無。
貢安平忍不住有點佩服,很多惡名昭彰的殺人犯都很難在自己的攻勢下保持七個小時的沉默。
“徐總。”他靠在桌邊。
“現在是我在給你機會。”
“配合我們調查,是你在開庭審理前争取量刑最後的機會。”
徐嫱依舊沒說話,眼神也沒有因為機會兩字蕩起絲毫漣漪。貢安平或溫和或嚴厲或誘導的聲音像是海邊此起彼伏的波濤,再高的浪花都被不起眼的沙礫無聲消化。
她聽了卻更似沒聽。
紙杯裡的水一點點冷卻。
“配合你們?”她突然開口。
徐嫱唇邊揚起冰冷的弧度。
她一句一頓。
“是要我配合你們演戲?”
“還是配合你們坐實我在取保候審期間試圖擅自離境的罪名?”
她直直看向貢安平。
“貢隊長還想讓我配合什麼?”
“名字。”貢安平沉聲道。
“被你雇傭的組織的名字。”
“名字嗎?”徐嫱嗓音低啞。
“楚眠,是真名嗎?”
她問得突然卻不突兀。
貢安平皺起眉,在心裡短暫地權衡過利弊後選擇點頭應是。
“是。”
“我要見他。”
“告訴我你雇傭的……”
“我要見他。”
窗外秋雨初歇,熹微的晨光帶着濕漉漉的水汽鋪滿審訊室。
徐嫱眼裡卻壓抑着風暴。
“見過他,再談配合。”
“……”貢安平沉默了半晌。
“我知道了。”
他迫切想從徐嫱嘴裡挖出那家犯罪組織的信息,這家神出鬼沒的組織比起殺人本身更讓他難安。
***
咨詢所裡。
“叮——”
電話剛響一聲就被挂斷,顧衍面無表情地丢開手機。
剛過一秒——
“叮鈴鈴——”
床上的青年半夢半醒。
“阿衍?”
“睡你的覺。”
顧衍滿臉不耐地接起電話。
“有事?”
“是小顧啊!”聽筒裡沉默了兩秒後傳出貢安平心虛的聲音。
“楚醫生醒了嗎?”
“你覺得呢?”
貢安平瞄了眼時間。
才七點不到。
他哈哈兩聲當作沒聽到。
“麻煩讓楚醫生接下電話。”
“不接。”顧衍冷聲道。
“我找他有急事。”
“什麼事?”
“……”貢安平有點無語。
“徐嫱想要見他。”
“不見。”顧衍回得很快。
“你先幫我轉告下。”
“我說了,不見。”
顧衍說完就要挂電話。
聽筒那頭貢安平好像隔着電話線看到了他的動作,心一橫氣沉丹田中氣十足地沖話筒喊了聲。
“楚醫生——!”
“……”
顧衍臉瞬間黑了。
“阿衍,電話給我。”
楚眠撐着床緩緩坐起身,動作間有些不流暢的滞澀感。他用指腹揉了揉刺痛的額頭,眉間很快浮起枚色同朱砂般的淺紅色指印。
“貢隊長,您找我?”
“是徐嫱要見你。”
一陣沉默。
就在貢安平想拿開手機看看還有沒有信号時終于聽到回複。
“現在嗎?”青年嗓音沙軟。
“對,越快越好。”
“那您等我半小時。”
電話一挂斷,擡起眼就看到顧衍臉色沉得都能擰出水來。
“阿衍,你開車?”
“開個屁。”
顧衍陰沉着臉走出卧室,把房門硬是甩出地震的動靜,隔壁隐約傳來秦晴嘟嘟囔囔的抱怨聲。
他憋着火下到車庫。
五分鐘後,楚眠走出咨詢所就看到引擎轟轟作響的越野車。
他拉開車門,撲面撲來的熱風很快卷走了沾在身上的露汽。
“阿衍好貼心。”
“滾!”
顧衍闆着臉,一副空調有自己的想法關他什麼屁事的表情。
楚眠心下好笑,可惜今天沒有力氣逗自家傲嬌成性的竹馬。他靠向椅背微微阖上眼,綿密的頭痛随着車身起伏一點點将他淹沒。
審訊室裡。
腳步聲越來越近,徐嫱搭在膝蓋上的手反反複複蜷起松開。
“吱呀——”
門被從外面推開,陽光急匆匆地順着敞開的門縫淌進屋内。徐嫱有些不習慣地眯起眼,模糊的視野裡青年踩着陽光走到她身前。
門啪嗒落鎖。
亮烈的陽光被截斷在門外。
貢安平拉開身邊的椅子,擡手示意站在一旁的青年落座。
“楚醫生,坐。”
“我要和他單獨說話。”
貢安平動作一頓。
“徐總,不要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呵——”
徐嫱像是被他的話逗笑。
“今天過後恐怕就不會再有隻屬于我的空間了,貢隊長又何必吝啬于把這五平米的房間讓給我。”
她擡手指指單向鏡,“何況有你們在外面聽着,所謂的單獨其實也隻不過是我最後的自欺欺人。”
貢安平還在猶豫,他可以說服自己在明知楚眠不舒服的情況下仍要叫他過來協助調查,卻不能用同樣的理由置他的安全于不顧。
“一起談,要不沒得談。”
“那就沒得談好了。”
徐嫱神色如常,仿佛并不在意貢安平聲音大雨點小的威脅。
貢安平也來了火氣。
“你!”
“貢隊長。”從走進審訊室直到現在都沒說話的青年溫聲道。
“您先出去吧。”
“可……”貢安平滿臉不贊同。
“有事您随時進來。”
沉默片刻後,他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