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回來——
他們住在一起。
對顧衍的恐懼在那一聲聲稱呼裡變成徹骨的恨意,顧衍短短一瞬的失态和緊張被他敏銳地記起。
門、門薩?
沒錯,就是門薩。
安洌啞聲呢喃,指腹神經質般反複摩挲被自己掐爛的紋身。這是偷看到楚眠紋身後,他特地找紋身師仿照記憶裡的圖案複刻的。
刺青,門薩。
還有——
楚眠。
每說出一個字,安冽那顆麻痹的心髒便不死心地怦怦亂跳。他扶着牆艱難地站起身,重新拾起了自己死灰複燃般的癡念和妄想。
***
第二天早九點。
徐嫱案開庭。
法槌即将落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衆人的側目下走進法庭。
男人徑直走向庭審席。
“庭審期間閑雜人等……”
“抱歉。”李秘書笑着打斷。
“我要自首。”
台下媒體一片嘩然。
閃光燈咔嚓作響,從頭至尾都沒說話的徐嫱靜靜地挑起唇。
刑偵一隊審訊室内。
時隔一日,坐在對面的人從徐嫱變成了沒有存在感的秘書。
李秘書正襟危坐,以挑不出錯的态度為犯罪陳述畫上句号。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個屁!”
戴琨率先發作,貢安平的臉色也随着秘書的陳述越來越沉。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他甚至想給這份陳述頒個最佳反轉獎。
按照秘書所說:
過去幾年,他一直代替徐嫱和孤身在國内的徐慕保持聯絡。就在聯絡的過程中,他失控地對這個善良的少年産生了越矩的好感。
這份好感在得知徐慕遇害的消息後逐漸變成了報複的恨意。
雇兇殺人是真的——
但人卻是他雇傭的。
他以項目投資為名從公司賬戶調用了大量現款,等徐嫱發現時這些錢已經變成黃金送給門薩。也許是出于某種愧疚,徐嫱在了解款項的去處後選擇替他擔下責任。
直到現在,秘書不能允許自己眼看徐嫱替他頂罪卻無動于衷。
戴琨幾乎要被氣笑。
“你他媽還能更離譜點嗎?”
“您指的什麼?”秘書神色平靜地将準備好的資料逐一攤開。
他劃款的電子記錄;
金店兌金憑證下的簽名;
金店當日的錄像;
和徐慕的聊天記錄;
甚至還有他把裝有金條的保險箱放到指定地點的錄像截圖。
“這些都是實打實的證據,至少比你們精心布局,從徐總嘴裡面套出來的那句自白要實際得多。”
“你想替徐嫱頂罪?”
“我為什麼要替她頂罪?”秘書滿臉疑惑地反問貢安平。
“你愛她。”貢安平肯定道。
“我愛徐總?”
李秘書忍不住嗤笑出聲,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話。
他從最底下抽出張照片。
照片上,秘書手握操縱杆神色冰冷地坐在推土機駕駛艙裡。
“愛到明明已經花錢雇别人動手卻還要自己坐進車裡,親手操控機器碾死那三個該死的畜生嗎?”
“我愛的是徐慕。”
他神色真摯得不似作假。
戴琨一拍桌子,“你——!”
貢安平攔住徒弟,眼神示意戴琨跟着自己到審訊室外說話。
剛出門,戴琨就憋不住。
“他他媽就在放屁!”
“文明點兒!”貢安平斥道。
“肯定是徐嫱讓他頂罪!”
“你有證據嗎?”
聞言,戴琨瞬間啞火。
不隻是戴琨,就連貢安平自己也覺得陷入了無解的困境。
要說證據——
就像秘書講的,他手裡的證據論起分量要遠超徐嫱那句自白。
要說動機——
就算秘書再愛徐嫱,也沒有理由親自坐進駕駛室操縱推土機。
分析到最後唯一合理的解釋居然隻能是他太愛徐慕了,愛到隻有自己動手才能平息心裡的憤怒。
“師父!”戴琨突然擡高兩度的嗓音打斷了貢安平的思緒。
“我想到咋回事了!”
“咋回事兒?”
“師父你說會不會徐嫱從門薩雇傭來的殺手就是這個秘書?”
“……”貢安平一時無語。
“你可真會想。”
拿腳指頭想想也知道五年前就入職啟元資本的秘書,怎麼都跟五年後受雇傭的門薩挨不上邊。
“我的直覺告訴我……”
“你直覺個屁!”貢安平在徒弟的直覺論面前也忍不住爆粗。
他懶得搭理徒弟,現在這種情況隻能從徐嫱那頭找突破口。徐嫱這會就在隔壁審訊室,但貢安平走進去沒多久就再一次碰了壁。
不是徐嫱不認罪——
而是她認了,甚至一口咬定雇傭門薩動手的人就是她自己。
可以說是另類的囚徒困境。
雙方都認罪,最後的結果隻能是由庭審根據證據做出判決。在各路媒體的施壓下,隔日上午徐嫱便在時隔一天後再次走進法庭。
被告席上多了把椅子。
兩小時後,法槌哐當落下。
徐嫱在無數媒體長槍短炮的包圍中緩步走出法院,踩在由閃光燈鋪就而成的白毯上坐進轎車。
“徐總,去哪兒?”
“首都機場。”
飛機很快駛離跑道。
傾斜的窗外,朵朵白雲讓她莫名想起那晚青年買來的年糕。
她擡手拉下窗簾。
“徐小姐,您的咖啡。”
身材婀娜的空乘半蹲在走道旁邊為她遞上紙杯,和紙杯一起遞來的還有一張薄如蟬翼的紙巾。
紙巾上寫了四個字:
合作愉快。
徐嫱垂下眸,面無表情地将紙巾丢進熱氣騰騰的咖啡杯裡。
一個億,整整九位數。
确實不是三條人命。
而是四條——
第四條是她自己,或者說是在事發後換來無罪脫身的自由。徐嫱也是在徐慕出事之後,才知道為自己工作五年的秘書來自門薩。
背後當然不是巧合。
如果她猜得不錯,恐怕不少初露鋒芒的新興資本集團裡或多或少都會被門薩安插進一兩個人。他們或是默默地收集企業有價值的資料作為未來要挾的把柄,或是像李秘書這樣靜靜等候合作的機會。
三個混混的命不值一個億。
她的命不隻一個億。
等這架飛機降落後,由她親手創立的啟元資本也将面臨易主。
确實合作愉快,徐嫱沉默地看着紙巾被純黑色的咖啡液吞沒。
隻有一個意外——
楚眠,她無聲道。
會再見的。
另一頭,秘書在警車嗚哇作響的鳴笛聲中駛向京華市監獄。
無期徒刑。
這個結局對于在門薩裡連姓名都沒有的他來說居然不算差。秘書隔着車窗看向天空,仿佛能透過層層雲朵看到漸行漸遠的飛機。
而且,他暗道。
這五年過得也還算愉快。
徐總,再見。
***
刑偵一隊辦公室。
戴琨一擡頭,遠遠就瞧見楚眠和顧衍一前一後走進辦公室。
“你過來幹嘛?”
“來領錢?”楚眠眨眨眼。
“你還好意思領錢!”
“啊?”青年滿臉無辜。
“你難道不知道徐嫱跑了!”
“不是無罪釋放嗎?”
“你果然知道!”戴琨一副我早就猜到你和她有勾結的表情。
楚眠指指電視,戴琨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向挂在牆上的電視。
好巧不巧,新聞裡正在播放法院宣布徐嫱無罪釋放的消息。
戴琨:“……”
有億點點尴尬。
随後走過來的貢安平一臉沒眼看的表情趕走自家的蠢徒弟。楚眠進門時三點剛過,但看滿桌的外賣盒就知道他們才顧上吃午飯。
“楚醫生來啦。”貢安平打完招呼就打算先陪楚眠去财務科。
“您先吃,我不着急。”
楚眠說罷找了個凳子坐下。
見狀,貢安平也不扭捏。
“行,那你稍等下。”
隊裡沒有出外勤的隊員們都圍坐在辦公桌拼成的餐桌旁邊,融洽的氣氛絲毫沒有因為貢安平這位隊長的存在而變得拘謹,邊大口吃飯邊聊些案件進展和家長裡短。
有隊員熱情地勸飯。
“楚醫生也一起吃點呗!”
楚眠正要拒絕,視線掃過飯盒裡油光锃亮的肉片時頓了頓。
“麻煩您給雙筷子。”
“好嘞!”
說話的人很快拿來碗筷。
道完謝後楚眠接過碗筷,夾起飯盒裡最上面的一塊肉。
濃稠的芡汁泛着層油光,蓋住肉片本身的紋理,隻能隐約看到淡黃色的脂肪和纖維層層交錯。
顧衍皺眉道:“怎麼了?”
楚眠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垂眸觀察了片刻後夾起肉片。
他擡手掩住嘴角。
“阿衍,幫我抽張紙。”
見青年背過身将剛剛咀嚼過的肉片吐在了抽紙上,貢安平和隊員們面面相觑都有些困惑不解。
戴琨逮住機會就要找茬。
“楚醫生吃不慣外賣?”
“請問這些菜是誰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