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何為不敢真的動手,所以仍舊是剛剛那副喪氣到有些挑釁的臉,一臉無辜地看着他,甚至像是在哀求他。
“何為!”
正在兩人對峙的時候,鄢甯也跟着出來了,一出來,就看見他提溜着個什麼東西,正跟人手舞足蹈呢。
“滾!别讓我逮着你!”
一把手松開他,他整個人差點沒直接栽倒在地上去,踉踉跄跄地爬起來離開,最後留給鄢甯的,隻剩下一個背影了。
“誰呀那是?”
“一個嫌疑人。”
“看你這樣子,你應該是沒有證據抓他吧?”
“他老婆失蹤一年了,我們沒有證據證明是他殺了他老婆。”
“那他來找你幹什麼?”
鄢甯看得出來,他氣急了,要不是被人挑釁或者是羞辱了一番,何為是斷然不會發這麼大的脾氣的。
“讓我幫忙找人。”
“你?算了吧,你不打死他已經算是克制的了,還幫他找人?他這是在洗清自己的嫌疑嗎?”
“他做戲做得太假了,我會找到給他定罪的證據的!”
“好了!”幫他舒了舒胸口,鄢甯也不願意再刺激他去想那些事,“去吃飯吧,聽說是有人請客呢,你同事?”
“嗯。”
“你願意帶我去了?”
“他們都知道了。”
“是嘛?”
鄢甯的語氣裡,盡是藏不住的歡喜,這一點,倒是讓何為有些無地自容了。畢竟一直畏畏縮縮不敢帶他出去見人的,是自己。自己還一直推脫着,不願意去見他的父母,更是連在人前跟他挑明關系的勇氣都沒有。
“對不起,一直沒跟你介紹過他們,我隻是···我怕影響你的工作,讓你在學校遇到麻煩,讓你為難。”
他不敢擡頭,更不敢跟鄢甯對視,隻是垂着腦袋,自顧自地說着,雙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揣了進去。但鄢甯明白,他更多的,還是覺得對自己的舅舅有些不好意思,覺得他自己不該在借宿在人家家裡的時候,勾引人家外甥。
這件事,說不定會鬧得人家家裡雞犬不甯的,所以呀,這些年他一直在盡力隐藏,尤其是在舅舅面前。
“不麻煩,你——很好,又不丢人。”
“謝謝。”
“那我呢?”
鄢甯不像他,那段畏縮無助的日子,對他來說,已經永遠過去了,現在的他,對任何事,都是坦坦蕩蕩地接受,明明白白地開口的。
“你更好!”
鄢甯知道他害羞,不好意思多說些什麼,也就沒有再為難他。
一路上,直到遇到更多的生人之前,鄢甯都一直緊緊拽着他的胳膊,把自己的手也塞進了他的口袋裡取暖。難得這回,何為也沒有掙脫反抗,也沒有再也偶爾遇到的一兩個人的目光,而是任由他抓着自己。
“來了來了!”
何為沒想到,那幫人竟然來得這麼齊全,不知道是聽說劉駐請客,可以吃白食,還是在蔣方義那個大嘴巴那裡知道了鄢甯要來的消息,以至于他倆還沒到攤子邊上,何為就已經感受到了跟平時自己一個人來參加聚會的時候,更惹人注目的關注度。
“大家好,我是鄢甯。”
鄢甯知道,等着何為介紹自己,應該是不大可能的了,畢竟現在,他還沒開口說話呢,手裡就已經攥出一把汗來了。
“鄢教授好!”
對面齊齊的招呼聲傳來,話音一落,頓時大家就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個——鄢教授啊,快坐吧,我們呐,都是沾了你的光了!你不知道,劉隊跟咱們何隊一樣,摳門得很!想吃他一頓飯,難如登天呐!幸好今天你來了,我們也就能跟着吃白食了!”
蔣方義倒是會說話,起先何為還在猶豫要不要叫上他一起來,現在來看,叫上他就是對的,不叫他的話,現在場面不知道多難看呢。
“我摳門?那你吃碗面得了!老闆,點菜了!”
“别别别呀,劉隊,早就聽說您大方得很,你們隊裡出外勤,都是你請客吃飯的,今天我們也跟着您享享福!”
“行了,也就是你們隊長坑我,說好了請他一個人吃飯的,現在好了,我這兒成食堂了,我這一個月的工資,成了你們全隊聚會的啟動資金了!”
劉駐和蔣方義的對話,也算是給這場聚會增添了不少笑點,大家也知道,這是鄢甯第一次跟他們在一起吃飯,也就沒有一直把話題點放在他身上,讓他不自在了。
席間,大家吃吃喝喝,聊聊天,都沒再怎麼特别注意坐在何為身邊的鄢甯,直到薄連術的眼神落在了他們這邊,看見了何為一邊探着腦袋看戲,聽他們說話,手上還一邊不停地往鄢甯碗裡剝蝦,這時候大家的目光,才真真正正地,全然落到了他身上來。
盡管他們已經克制了一個晚上了,但好奇心還是打敗了他們隊何為的畏懼,一個個的,全都偷偷摸摸地将眼神,轉移到了鄢甯這邊來。
“何隊,你自己不吃嗎?”
何為還沒發覺,直到胡北月提醒他,他才發現,自己竟然順手就往他碗裡塞了一碗剝好的小龍蝦蝦肉了。
“哦,我不愛吃小龍蝦,他喜歡吃。”
何為趕緊解釋,大家也沒有多問,但眼神交流那一下下,還是不難看出他們吃瓜看戲的表情的。
“謝謝。”
鄢甯也沒有拒絕他的好意,而是坦然将那些剝好的肉,全都送進了嘴裡,一點沒讓何為難堪。
大家也很是乖巧懂事,除了暗地裡偷摸笑話何為護食,也不敢再多言語一句,甚至是一個字了。
這頓飯吃得倒是别有意趣,除了看大大方方的鄢甯之外,平時少見的羞紅着臉的何為更是讓人忍不住地在背後議論。尤其是胡北月和韓思瑗兩個女孩子,更是在聚會剛剛結束,何為他們還沒走遠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讨論自己平時看破看穿的蛛絲馬迹了。
“他們就是嘴上說說而已,你别放心上啊。”
何為還想辯解,殊不知,整頓飯下來,最拘謹的人就是他自個兒了。
“沒事啊,挺好的,被人在意也是一種幸福的。他們跟你,就像是并肩戰鬥的隊友一樣,我很幸運,能見到你描述之外的他們。”
“那你覺得他們有什麼不一樣的?”
“以前他們隻是警察,就像你一樣,不過那都是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發生過的事。但現在——我見到了一群活生生的人,他們很好,很有趣,也很友善,他們跟你一樣,在不上班不辦案的時候,都很可愛。”
“你是想看見他們,還是想看見辦案的我啊?”
何為難得有些放肆地靠攏了他,剛剛明明沒有喝酒,現在他卻跟醉熏了一樣,紅透了半張小臉。
“我能看見嗎?何警官?”
“可以,回家看吧,明天我請個假。”
江源的初春還是寒風凜凜的,尤其是夜裡,兩人快步走在去取車回家的路上,邊走邊笑,都覺得對方是不懷好意的壞蛋,但又不敢讓更多的人看見了自己的欲望。
十幾年前,何為初見他的那個隆冬,也是這樣的場景,鄢甯剛從西安來到江源,整個人脖子上還圍着不太合時宜的圍脖,站在人群中,極為紮眼。
那時候他還沒從失去父親的悲痛中走出來,隻是在初見他的那一次,他難得地笑了出來,指着他碩大蓬松的圍脖,扯着臉冷冷地說道:“江源沒有那麼冷。”
“見笑了。”
他竟然沒有生氣,也隻是沖着何為回應着笑了笑,然後就将圍脖給取了下來。
他很震驚,也覺得新奇,那小半年的時間裡,自己還未從悲痛中走出來,對于外人都是不冷不淡,甚至是還時不時要發脾氣的态度。直到見了他,何為那顆随着寒冬被冰封起來的心,才逐漸舒展開來。
“上車小心,别碰頭了。”
“謝謝,我知道的。”
兩人的言語都極盡客套,何為還在打量,鄢甯也還在試探。
一路上,兩人相顧無言,隻是靜靜地看着各自的車窗外,連句話也不敢說。
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否真心,何為也不明白,這麼有禮貌的一個孩子,
長得這麼标緻,為什麼說話就是不冷不熱的呢?
那時候的鄢甯,确實也還是一個對人時時刻刻都保持着禮貌和距離的人,就放佛這個世界,都隻是他可看可不看的一幅幅沒有生機的畫一樣。直到那個開始試探自己,接近自己的小男孩出現了,鄢甯才覺得,這次來舅舅家,是真的來對了。
這世上,也終于是有一幅畫,是為自己而着色的了。
自己不必再煩憂,回到家之後,會看見什麼、遇見什麼糟心事,自己隻需要在這裡,享受着他對自己無限探索的目光就好了。
這個世界,還是有人在意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