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氣氛還算濃重，即便是之前江源已經接連發生好幾起駭人的命案了，但年節終究是年節，人還是一樣地多，熱鬧也是一樣不停。

那天之後，他倆獨處在家的時候，明顯就拘束了很多，鄢甯也不像平時那樣，會去逗他笑了，更不敢再上手去摸他的小臉蛋。何為呢，每天還是除了做飯，就是買菜，少了的，就是他每天吃飯之前叫喊的那兩聲了。

畢竟鄢甯從那之後，時時刻刻都是坐在客廳那沙發上的，飯菜做沒做好，他自己一眼就能看到。

相處了大半個月，何為也不需要再問他，喜歡吃些什麼菜色，有什麼忌口了。反正自己會的就那些，鄢甯要是不開口特别要求的話，何為就是來來回回，隻做那麼幾個菜。

除夕夜那天，何為終于開口跟鄢甯主動搭話了，這也是那天的尴尬之後，兩人首次，正兒八經地面對面交談。

鄢甯原以為，何為是想跟自己表露表露心意呢，所以在屋裡聽見他叫自己之後，還特地打扮了一番，拾到了一下才開門出去的。

沒想到何為隻是讓他打個電話給舅舅，問他除夕夜回不回來吃飯。

剛剛那點幻想也徹底破滅了，鄢甯的笑臉也瞬間消失，耷拉着肩，不情願地轉身又回到屋裡。

“何為，舅舅說他要回來，不過得晚點，他說咱們餓了的話就先吃着。”

鄢甯出來回話，何為就已經在廚房裡忙活了，站在走廊拐角處這樣看着他，鄢甯也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還是他真的在廚房裡笑。

何為邊刨魚，邊咧着嘴角，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跟自己說些什麼呢。

“小甯哥？你怎麼了？”

不知不覺間，自己竟然望着他出神了，鄢甯有些尴尬，連忙解釋道，說自己是被魚腥味兒給熏的。

“是嗎？可是蔡叔叔說，你最喜歡吃魚了，我還是早上特地去菜市場買的，剛撈上來的魚呢。”

“哦，最近天氣變化大，我有點着涼了，所以聞着這魚腥味兒，有點不舒服。沒事，做吧，舅舅應該喜歡吃，還有你上次做那個辣鹵，再多做點吧，晚上咱們一起看電視的時候吃。”

“好。”

他難得跟自己提出要求，還是自己最拿手的做飯這種事，何為當然不會有任何猶豫，直接就答應了下來。

何為扭頭就進了廚房，鄢甯也鬼使神差般的，跟了進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幫什麼忙，但似乎，隻有在這裡，他才能找到更多的話題，跟何為多說上兩句。

“何為啊，你一直都這麼會做飯嗎？”

“嗯，我爸媽都忙，我爺爺奶奶之前也身體不好，我得自己學着做飯，不然就要餓肚子了。”

“那你——有沒有請過什麼女同學去家裡吃飯啊？她們誇你了沒啊？”

鄢甯一點點從洗菜池子那裡，慢慢挪動到了他炒菜的地方，剛想幫他搭把手，何為就轉過頭來，死盯着他看。

“沒有！”

何為很笃定地回答道。

“那你沒有帶朋友去過家裡嗎？”

“我——沒有朋友，他們都不樂意跟我玩兒。”

“為什麼？”

鄢甯是真的好奇，在他看來，像何為這樣長相清秀，又潔身自好的好孩子，應該是很受歡迎的呀。

“我隻喜歡過一個人，他卻不喜歡我，我就沒什麼朋友了。”

“所以——你是把自己中學時代，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到他身上去了？你不是沒有朋友，你隻是沒時間去交朋友，對嗎？”

鄢甯有些吃醋，撐着竈台，看着呼啦啦往外吸氣的抽油煙機，頓時就表情凝重起來。

“嗯，”何為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直言道，“他人很好，幹什麼都行，在班裡也很有人緣，也經常照顧我。隻不過——後來我表白，他拒絕我了。”

他這話鋒突然地一轉，讓鄢甯又看到了希望。

何為落寞地垂下頭去的時候，他就一下子興奮起來，拽着何為就要他講清楚，那個人是怎麼拒絕他的。

“他——他爸媽很兇，我又是個男生，他就拒絕我了。”

聽到這話，剛剛還樂呵得不行的鄢甯，瞬間就又癟了下去。

原來他倆沒能在一起，是因為這個，不是因為何為不喜歡他了。

“你還想着他嗎？”

鄢甯有些冒險地試探着問道。

“我不想他了，人生苦短，不适合我的，我不留戀。我現在——找到自己的新目标了。”

“誰呀？”

鄢甯趕緊湊近過去追問起來。

“你——不是跟我說了嘛，要我學會品味自己的人生，我現在隻想跟蔡叔一起，找到殺害我爸的兇手。那或許要很久，或許過了很多年，我連我爸長什麼樣兒都忘了的時候，我才能找到那個人，但我還是想，自己親自去做完這件事。”

“除此之外呢？”

“除此以外——”

何為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竟然在鄢甯的眼中看到了一股迫切的期盼，他是在等着自己的答案嗎？

可還沒等他再多細看兩眼，門鈴聲就驟然響起，兩人也頓時就四散開來。

何為伸手就去掀開了蒸鍋的鍋蓋，鄢甯則拍了拍身上的空氣，大步走到門口去開門。

“喲，你們倆做飯呢。”

“舅舅，怎麼這麼晚啊。”

“局裡有點事，大家都是拖家帶口的，家裡都人多，我就自己多留了一會兒，你們韓叔幫我值班呢，我明天去換他。這不是怕你們兩個小孩子在家，不知道該怎麼過年嘛。”

“舅舅，你多慮了，你看看何為，多厲害啊，他都忙了一下午了，就是為了這頓團圓飯！”

鄢甯一個勁兒地誇他，蔡元國跑到廚房裡去一看，還真是，何為一個人就把兩口竈都燒起來了，一邊蒸炖，一邊準備炒小菜。

“哎呀，還真是小看你了呀何為，這麼厲害呢，我還說路上買點現成的，給你們先墊墊肚子呢，看來是我多慮了。哎對了，這段時間在家，小甯沒有欺負你吧？”

“沒有，蔡叔，小甯哥，很照顧我的。”

“沒事，他呀，一直就這樣，吊兒郎當的，他要是欺負你了，你就打他！咱們刑警學院出來的，總不能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都弄不過吧，可别給咱們丢人啊！”

手無縛雞之力？何為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自己一點點将他整個人拉入懷裡，他也是沒什麼勁兒的樣子，任由自己拿捏。

可他知道，蔡叔說的不是這樣的較量，而是跟他真刀真槍地打一架。

何為雖然才上了一學期的警校，體能也還沒有完全跟上，但他自信，自己還是能對付得了鄢甯的，隻是，舍不得下手罷了。

“蔡叔，你回屋歇會吧，我馬上炒兩個菜，咱們就開飯。”

“好，那就辛苦你了啊小為，蔡叔已經連軸轉了好幾天了，我回屋趟會兒，真頂不住了。”

很快，從客廳到廚房，又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鄢甯也不自覺地就響着廚房靠近了過去，嘴上說着是想給何為打打下手，其實眼神根本就沒有從他身上挪開過，手指頭都沒有沾過洗碗池裡的水。

“我自己來就好，小甯哥，你去把那個電飯鍋裡的鹵肉給盛出來吧，我這邊馬上就好。”

還以為他是嫌棄自己礙事，鄢甯也隻能尴尬地笑笑，立馬就退出了廚房重地。

何為确實是一個人就行，自己進去了，反倒讓他束手束腳的，伸展不開。

兩口竈，兩個鍋，他甚至還能同時兼顧，那邊的一個砂鍋和一個電飯鍋。穿行于廚房各處之間，有條不紊的，絲毫不亂。

有時候鄢甯真的是不得不佩服他，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精力，在每天完成自己學業的同時，還兼顧着照顧自己這個小孩子的重任呢？

他可真忙啊，難怪沒時間早戀。

也是，光顧着暗戀了，心裡哪兒還會裝得下别人呢。

撐着身後的餐桌，鄢甯看着廚房裡忙綠的身影就出了神。他想不明白，面前這個人怎麼能活得如此自在，如此滿懷熱情呢？

同樣的，自己的家庭也出現了很大的問題，但自己這些年，卻像個行屍走肉一樣，穿行于各色過客之間，從未真正地像他這樣，好好地位為自己活過。

先前還是鄢甯在開導他，要去找尋屬于自己的目标，其實，自己才是那個從來沒有過目标，需要開導的人。

糜爛，頹廢的氣息，盈滿了鄢甯這些年來的生活。自從離開家之後，他就開始放飛自我，要不是舅舅一直在費心勞神地幫他把關，說不定自己現在已經誤入歧途了呢。

“小甯哥，”身前晃動的人影突然叫他，鄢甯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地就直愣愣地就沖到了他身後去，“我準備開飯了，你去叫——”

呆傻地站在那裡，一臉無辜。

何為回過頭來一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到自己身後來了，給他吓了一大跳。

“小···小甯哥？吃飯了，去叫蔡叔吧。”

何為也應對不及，趕緊抽離了自己，轉向一邊，去盛砂鍋裡的湯。背過身去之後，這才敢接着交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