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栎到醫院的時候，羅麗娟正睡着，他輕手輕腳把旁邊的垃圾清理幹淨，洗洗弄弄，母親能睡着是福，前兩天剛化療完，母親一直惡心，嘔吐，吐都後來都吐綠水了，疼得渾身抽搐。他也整宿陪着，一點沒合眼，累得已經沒力氣哭了，但心裡擰似地疼，母親還能撐多久，自己還能撐多久？

現在母親睡着了，他也獲得了片刻虛假的甯靜，他看着母親一動不動地躺着，胸口的起伏幾乎細微到看不見。醫生早就明說過了，母親的情況，哪怕是掏空家底上最好的醫院去治療，恐怕也撐不過幾個月。

可是……

羅栎将母親枯枝般的手握在手裡，猶如拽着救命稻草，如果媽媽走了，他便真成了在那風中飄蕩的無根野草。這些年來，他和這個人交往，與那個人上床，被騙過感情，也騙人感情，說到底不過就是想要多一點點的愛，結果到頭來自己還是命若浮萍，一場空。

“媽媽，你不能走，你走了，就沒有人愛栎栎了……”羅栎伏下了身子，趴在床上，在淡淡的消毒水味裡睡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知覺母親冰涼涼的手正撫在他臉上。

“媽，你醒了？”

“睡得都打呼了，讓你别來了還來。都說媽媽這兩天狀态挺好的了。”羅麗娟說道。

“我想多陪陪媽媽。”

羅麗娟看着羅栎紅紅的眼角，問道：“怎麼了，栎栎？最近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嗎？”

羅栎沉默了一會道：“媽，我有個喜歡的人。他特别好，對我也很好。可是……”羅栎歎了一聲，接着道：“我怕他不喜歡我，怕他喜歡上别人。”

羅麗娟笑了，說道：“我們栎栎這麼好，她怎麼會不喜歡呢？”

羅栎搖搖頭：“他太好了，什麼都好，喜歡他的人也什麼都好。我比不上。”

“喜歡就好好争取。”羅麗娟摸着羅栎頭說：“栎栎，你要是能找到一個真心愛你的人，媽媽也就安心了。”

那天夜裡羅栎回到宿舍，許嘉清又為他留了燈，他走到許嘉清床邊，輕聲問道：“嘉清學長，你睡了嗎？”

“沒，怎麼了？”他口上這麼說，聲音聽着卻是大夢初醒似的。

“我能和你一起睡嗎？”

“啊？”許嘉清這下是徹底清醒了，他半支起身，看着羅栎站在他床頭邊，窗外的月光撒進來，照亮羅栎的半張臉，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剛哭過。

“好嗎？”羅栎央求似地又問了一遍。

許嘉清想了想道：“好。”

羅栎笑了，隻是這個笑容實在過于疲倦。他關了夜燈，脫了衣服爬上許嘉清的床，窩進了許嘉清的被窩，宿舍的床很小，許嘉清平躺着，羅栎便側身環抱住了他的身子，觸碰的瞬間，他感覺到嘉清的身子輕輕抖了一下，但沒有反抗。這種反應讓他覺得很可愛。

“沒事吧？”許嘉清試探地問道。

羅栎搖了搖頭，呢喃着：“好困。”

許嘉清拍拍他的手道：“那睡吧，明天晚點起來，一切都會沒事的。”

夜半，羅栎從睡夢中醒了過來，他依舊還是那個側抱着嘉清的姿勢，被子暖融融的，嘉清的身子也是，他的鼻尖就湊在許嘉清的脖頸間，一股淡淡的橙香味包裹着他的鼻息，空氣是冰涼，他深呼吸一口，覺得清透極了。

室外的微弱的光灑進來，天花闆暈成了藍紫色，長條白織燈隐着幾乎看不見的熒光，耳間是窗外呼呼的風聲，是嘉清均勻的呼吸聲。

他伸手去探嘉清的手，穿過他的指縫，反手與他十指相扣。

嘉清的手也好暖，手上的肌膚健康而有生命力，羅栎緊緊握着，在許嘉清耳邊輕聲念叨了句：“嘉清學長，我真的好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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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送我回家。】

收到嘉清消息的時候，高鏡一幾乎是第一時間打開了，懷揣着一顆即将跳出胸膛的心髒沒有思考就打下了一連串的回複，問候與關切，可當他多下最後一個标點符号準備點擊發送時，猶豫與掙紮與烏雲一樣瞬時籠罩他的心頭，他開始删删減減，問候的話語從三四句變成一兩句，最後徹底清空。

他随即退出聊天見面，【[草稿]不客氣。】這幾個紅字紮得他眼疼，索性鎖屏，将手機扔進了背包。他倚靠在公交車窗上，回想昨天一夜臉紅心跳，輾轉難眠，就如數年前，他趁嘉清睡着，偷偷親吻了他的嘴角。而這回，他們是紮紮實實地，嘴對嘴地接吻了。

昨夜，嘉清在大馬路上撒酒瘋似地推開他後，他立馬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将他拽了回來，嘉清踉跄着朝他撲去，高鏡一眼瞧着嘉清整個身子朝他襲來，臉龐離自己越來越近，他能記得嘉清迷離的眼神，能記得他臉頰的紅暈，記得他微張的嘴唇，可是所有的記憶與情緒在那蜻蜓點水似的觸碰的瞬間變成了一片花白。

他無法以客觀事實描述這種電光火石的感受，但若以類比相代，大概感覺如同一片雪落入了一片的雪。

唇與唇之間柔軟的接觸叫他的心化成了一灘水。盡管這次觸碰是這樣的短暫，但在高鏡一看來，那一刻的時間仿佛變成了一塊粘稠的麥芽糖，被拉扯得無限綿長。因為融化絕不是一個可以瞬間完成的行為，就如同melt不是一個瞬間動詞，在英漢詞典中，它被更詳細地解釋為——逐漸溶解。

這潭融化了的水蔓延他的全身，如岩漿般炙烤他的靈魂，最後又流回心尖，滴落在他空洞黑暗的身體内，發出久久無法消散的回響。

那一聲，叫世界重新流動起來，耳邊的蚊音變回了嘈雜的車鬧汽笛聲。

嘉清徹底昏醉，身子歪斜着癱軟了下去，他立馬抱住了他，看着他平靜的面龐，心如亂麻。如果自己剛才也喝了酒，或許迷亂的理智會讓他借着酒膽回吻嘉清，可惜他滴酒未沾。于是他背着嘉清規規矩矩将他送回了家，在家門口這樣解釋道：“叔叔，嘉清和同學一道太高興了，所以才喝醉了，我送他回來。”

“你也喝了不少吧？臉那麼紅，要不今晚就住這兒吧？”許儒樹道。

“算，算了吧，家裡還有點事。我先回去了。”

接着他幾乎是“逃”回了家，在一夜的喜悅與痛苦交織折磨後，天沒亮他便早早起床，搭上了最早一班回校的公交。

他反複告誡自己，這不是一個吻，而是一次意外。嘉清的在意是出于對友情，而非愛情，他會回來是出于基本的關切，絕非懷揣希望。

他和嘉清，沒有可能。

他去了趟食堂，因為是周末的緣故，人不多，在他斜前方的位置他看到了高皓月，她埋頭在背包裡翻找着什麼，高鏡一朝她走近聽見她說道：“我能記個賬待會來付嗎？”

阿姨給她擺擺手，她朝着左右一張望，正巧與高鏡一的目光撞上了，她的眼裡有驚訝，可是半張的嘴卻沒說什麼。

“刷我的吧。”高鏡一将校園卡放在了感應機上，順便也為自己要了一份早餐。

“下次還你。”高皓月道。

“不用，隻是一頓早飯而已。”

他倆找了個位置一道坐下，幾句寒暄之後，高鏡一道：“昨天的事情，不好意思。走得太匆忙，手機後來又沒電了，沒來得及和你說一聲。”

高皓月沒有想到高鏡一會主動提及這事，她應道：“沒關系，我聽吳嶼說了，你本來就約好了和高中同學聚會的。”

高鏡一道：“我欠你一頓飯。”

高皓月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明白過來了意思，故意開玩笑地說道：“所以你才請我吃早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