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全身被浸泡在黑暗裡時,她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不像哈爾濱刺骨的寒風,而是像南方的濕冷,那種直刺人骨髓的冷。好像有風吹過,刮起她耳邊别起的碎發,直愣愣貼在她頭皮上。害怕原來是這樣一種感覺嗎?她和黎李瑩一樣,對周遭環境警覺又敏感,但她從不覺得這種情緒是害怕。通常他們去玩密室逃脫,一直在警惕突臉的都是黎李瑩,她曾經也懷疑過她的膽量,後來才發現她隻是單純的容易被幹擾而已。
她腳步飛快,走路帶風,以至于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有通風口還是她自己帶起來的風。她突然發覺了什麼,那一直壓在她肩上的溫熱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她身過投去,身後仍舊是一片黑暗,轉過去也什麼都看不見。其實早在她走出十幾米的時候她就發現了她什麼也看不見,但想往回走為時已晚,理查德微微發抖的身子和因為緊張變得冰涼的手還在她身邊,死死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抓的生疼。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冰涼與環境融為一體,徹底察覺不到了。
“喂,理查德。”
“理查德?”
“理查德!”
整條洞穴裡冷冰冰回響着的隻有她自己的聲音,她摸了摸自己的右肩,摸到了冰冷纖細的手指。她松了一口氣,然後升騰上身體的就是一股無形怒火。
“你小子怎麼回事啊!叫你也不答應,吓死我了!”
李沐木側耳傾聽了一會,發現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她似乎在空氣中嗅到了一絲血腥味。她本以為會聽到理查德語氣憨厚的少年音,可憐巴巴的和她道歉,但什麼也沒有,連他的呼吸也沒有。
她更生氣了,任憑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邊走路還邊甩身子,像把他的手甩開。走了好久,大概有一百多米了吧,她自己在心裡想。理查德那家夥也太不對勁了,他自己也說了他是把他們綁來那一夥人的親戚啊。她仔細想了想,當時被邝星辰稱作菲爾的女孩好像也長着和他一樣的藍眼睛。
等又走出好幾米,她也沒這麼生氣了,反正他也隻是不說話。她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滴到她脖子裡,黏黏的,帶着腥味。她的身體瞬間僵住了,一路走來,理查德像是個幽靈一樣,身體沒有任何的重量被她帶動。她顫抖着手,摸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細膩柔軟的觸感,但此時已經有些僵硬了,那本來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養的很好的手此時冰冷的不像個活人的手,指甲有些長了,刺進她的手心。她壯着膽子摸向他的手臂,但卻抓了個空,在原本該是手腕的地方抓了一手黏黏糊糊的液體。
黏膩的,混着她手心裡的汗漬,一滴一滴從手心滑落到手肘,再滴到袖子裡。她一把扯過那片衣料,握住他的手腕,想把那隻手拽下來,但那東西就像被什麼東西粘住了似得,黏在她的衣服上。那不是什麼膠水能做到的,就像手的主人還活着一樣,死死抓住她,像是想要把她的肩膀硬生生扯下來。
“喂!”她的聲音裡染了些哭腔,身體開始顫抖,“你……你……”
李沐木雙手胡亂的抓着,企圖想要找到什麼東西支撐自己的身體,最終她找到了一處粗糙的牆壁,身子一軟,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她坐到地上的第一反應就是裙子被染濕了,她不管不顧的躺倒,任憑那液體浸沒着她的發絲。除了液體,還有其他濕濕軟軟的東西,有的硌到她腰間,是個小圓球樣的東西,像膠質軟糖,她想起爸爸給她買的進口軟糖。手邊是個像袋子的東西,質地很柔軟,她覺得這像美術課上老師給他們展示的古人行囊。她躺着的地方逐漸開始散發臭味,她皺了皺鼻子,但實在是沒力氣起來了。
她強撐着自己翻了個身,趴在地上,原本心愛的洋裙也不管了。她摸索着,在她來時的路上也有這種濕滑的液體,看來不是在這裡産生的。
冷風,血腥味,疲憊。她實在是走不動了,很累,想哭,想大吼,想在黎李瑩冷冰冰的話裡找安慰,但她身邊什麼也沒有。她想自己可能再也哭不出來了,自從和黎李瑩這個感情絕緣體成為朋友之後,她就算想哭淚腺也不肯工作了。她靠在牆上,左邊是來時的路,右邊是本來打算走的路。
右手邊傳來絲絲的光亮,像是手電筒發出來的,但她看不清燈光後那人的模樣,也許根本就沒人吧。她往左邊看了看,不出所料的是一片猩紅,一小塊藍色顯得格外突兀。那東西滾落到她腳邊,她彎腰撿起來,那是顆漂亮的藍眼珠,眼白泛着紅血絲,末端還連接着一小塊神經組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開始癫狂的大笑起來,瘋子一般的大笑。手上狠狠一用力把那顆眼珠丢到牆角,彈了幾下,最後隐沒在鮮血中。
發瘋之後是深切的無力感,她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心裡說不出來的悶,說不出來什麼感受。她現在隻有一個念頭,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要是能死掉就更好了。那能怎麼說呢,反正她不是一直以來都想自殺嗎?反正她不在乎黎李瑩對這個念頭的冷嘲熱諷,也不在乎她是不是真的想死。反正那糟糕的家庭與世界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她對着黎李瑩哭訴,那是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态,她自己心裡清楚黎李瑩壓根不是什麼适合傾訴的主,但她隻能這麼做,她隻剩她了。
被逼迫,壓抑,沉悶。她有個哥哥,大概就和理查德差不多大吧,當時她的父母為她交了三萬才生下她,被洗腦着為他們創造榮譽與利益。
這是她和黎李瑩所說的,她記得,黎李瑩當時隻是冷冷的問她:“你恨他們嗎?”
“不,”她臉上有淚痕,“我不知道。”
“這你就哭了?我倒是想不明白這有什麼。”
她的口氣不像是裝出來的,倒像是真的不理解。然後她皺了皺眉頭,思索了片刻,像是在斟酌字句,努力讓自己的話語變得平和一點。
“那我還真倒是希望你的願望早日實現。”
她口中說的願望是指自殺。
她并不怪黎李瑩,因為她去過她家,能完全理解她的性格。
絕對的虛僞。
可偏偏黎李瑩又是那樣聰明,再精明的謊言在她面前也無處遁形。
所以她們的友誼就是這樣的簡單而冷酷,因為讨論小說而起,将來會因為不知道什麼原因随時崩塌。
她又笑了,她發現自己聽不見風聲了,面前有什麼金屬在晃動,是電鋸嗎?
她閉上眼睛,什麼都感覺不到,連疼痛也感覺不到,一切就像做了一場黑暗又荒唐的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