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若！”奡滄蓄起最後的力氣揮出蒼吟戟将魔兵釘死在地，才驟然感覺到心如刀絞的疼痛瞬間席卷全身，“你怎麼在這裡，你……這是做什麼！”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奡滄的眼底滾落在黛若的臉上，黛若忍着劇痛在最後關頭把那半顆心又掏了出來，想要奡滄收下。
但奡滄拽住她的手，撕心裂肺的哭喊到：“給你了便是你的，天高海闊，四海逍遙，你還回來這幽都山做什麼？”
但黛若的嘴裡吐出血花，她搖了搖頭：“……我才不要你的東西呢！這回是真的要死了，用不上了，你收好……連我那份一起活，要好好的活！别讓我看不起你……”
奡滄把黛若攏在懷裡，但又不敢太用力，生怕稍一用力，他便再也沒有了妹妹，“為什麼要救我！你不是最讨厭我了嗎！不要睡，睜開眼睛，黛若，你還要繼續恨我呢，你不能死！”
但黛若的雙眼已經漸漸失焦，她的淚與血在臉上雜糅成一團，“……别多想，我還是讨厭你，但……誰讓你是我哥呢……”
咽氣的那一刻，黛若拼盡全力将心髒推進了奡滄的胸腔，“以後……你替我活……”
“黛若！”
而另一邊的雲霖此時素衣也已變為紅衫，他垂劍單膝跪地，目之所及皆為重影，但為了姜齊，咽下喉頭那抹猩甜後便又繼續提劍堅持。
“文星真君，還要多久！”雲霖且戰且問。
文星真君側目望向雲霖，一雙清亮的眸子裡滿是慈悲，“良機已到，尚缺一引！”
“什麼引子？”雲霖心中一跳，直覺不好，但等他揮劍砍退身前的魔兵向後看去時，原本在為姜齊護陣的修明元君不知何時竟來到了他的身後！
修明元君手中捏着一把匕首，正是先前梁願交到姜齊手中的那一把。
姜齊從未生出過傷害雲霖的心思，所以也一直沒把這匕首放在心上，但這也恰恰給了修明元君機會。
他們早看出了這把匕首的不同，上面衍生的魔氣分明和上古魔力如出一轍，所以在知曉破局之法後，便趁姜齊不備将這匕首拿了過來。
修明元君使出全力将這匕首朝着雲霖的心窩刺去，但縱使力竭，雲霖之力也是在他之上，所以一擊之下雲霖迅速閃身回避。
“修明元君這是做什麼！”他厲聲質問。
盡管心裡已經有了猜測，但雲霖還是渴望着能聽到一個更好的答案。
但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修明元君失手後卻并不着急，他駐足在雲霖面前，劍尖卻直至姜齊。
“做什麼寒清神君聰慧，必不用我等再多說。今日行事雖然卑鄙，但我等也是為了天下蒼生，生為仙神，舍己為蒼生本就是我們的職責，所以縱有天罰我三人事後也悉數認下！姜齊所進乾坤羅盤乃大造化之物，入内者曆經劫難必然脫胎換骨，但若魂魄不全，靈台不穩，便會被盤内的至純之氣吞噬煉化。所以寒清神君，天下蒼生你不顧，這心上人你總不能也見死不救吧？”
修明元君說着，手腕一轉，匕首斜插進了雲霖的腳邊，“我不是你的對手，所以選擇在你，不過姜齊此時應該已經開始不好受了，寒清神君，你的時間……可不多！”
原來除了自己死根本就沒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從一開始這個所謂的陣法就是騙局，他們诓騙着姜齊自願進入牢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威脅自己的籌碼！
雲霖的眼中閃過淚花，但又不得不顫抖的伸手撿起地上的匕首。
姜齊不舍他死，他又何嘗能眼睜睜看着姜齊受苦，所以今朝殒命是他避不開的天命。
他不懼死亡，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死後姜齊是否安康，當年仙魔大戰的戰場上若非姜齊的那一魂護住他的心脈，他早就應該死掉了。
所以能僥幸偷來這麼多的時光，能再與他共渡這麼多時日，能知曉他對自己也并非無情……
早該知足了的！
雲霖模糊的眸子透過淚水落在姜齊的臉上，“若開啟混沌之門，姜齊會如何，他可會受傷？”
文星真君神情嚴肅，“以我三人仙元擔保，必讓他平安活下來！”
那便也……無憾了！
雲霖握住匕首的眼神逐漸堅定，“幫我告訴他……算了。”
想說的姜齊都知道，便不勞煩旁人轉達了。
雲霖的眼神逐漸堅定，他緊握匕首，手背上青筋浮現，當最後一滴眼淚滾落泥塵，刀尖也猛地劃破他的胸膛。
“姜齊……”刀鋒入體，雲霖胸口的匕首泛着藍光，他的生機亦在魔力的侵蝕下化作飄散的光點。
而随着他的生機消散，屬于姜齊的那一魂也終于從他的身體裡分解而出，然後重新彙入到姜齊的身體裡。
姜齊的意識被困在靈府許久，剛開始他還當這隻是乾坤羅盤運轉的正常現象，但随着時間推移，周遭的溫度越來越高，且這溫度分明就像是把他當做了什麼靈寶藥材在加以煉化，他才隐隐覺察出了不對勁。
可正如那三位老君所說，乾坤羅盤乃是上古密寶，即便察覺出了不對，以姜齊如今的實力卻還是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這三個老頭究竟要做什麼！
姜齊憤憤地想着，但還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卻忽然感受到一股溫潤的力量驟然進入了他的身體，讓他之前一直滞澀的靈脈順便變得通暢起來。
難道那幾個老頭沒有騙人，他們真的有彌補自己魂魄殘缺的法子？
但是通過仙法彌補出來的力量真的會與自己的魂魄融合的如此之好，就像是自己的魂魄真的回到自己身體裡面一樣嗎？
姜齊正疑惑着，卻忽然從那溫潤的力量裡覺察出幾分熟悉的氣息，這是……雲霖的鳳凰真氣！
進入自己身體的根本就不是什麼陣法彌補出來的力量，那真的是屬于他的最後一魂，那個融合在雲霖身體裡面的一魂！
可是，這一魂會什麼會在此刻突然回到自己的身體？
姜齊不敢去猜，他怒喊着爆發出全身靈力，屬于混沌之力的真正力量從他的身體裡徹底湧出。
霎時間，整個靈府被灰色的霧氣所籠罩，随後這霧氣越聚越多，直至沖破那所謂乾坤輪盤的寶物，姜齊才在極度的憤怒與懼怕中睜開一雙血紅色的眼眸。
“雲霖！”他看見，他終于看見了！可他所看見的一切，卻是他這一輩子都不願意看見的一幕！
離他三步之距的雲霖單膝跪地，此刻他被魔氣侵蝕的身體幾近透明，仿佛眨眼之間便會消失殆盡。
姜齊立馬将身下的乾坤羅盤震碎，然後跌跌撞撞的朝着雲霖奔赴而去，“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要……我不要你離開我！”
看着哭成淚人的姜齊，雲霖心如刀絞，他的淚也不由自主的落了下來，但兩人之間的最後一面，他不想姜齊記住的會是自己落淚的臉龐，所以盡力的擠出一抹笑容，他像曾經千萬次的對視那樣，溫潤而含情的喚着那個刻在心底的名字。
“姜齊……”
好不容易來到雲霖面前，姜齊滑跪在地，但攬進懷中的卻隻剩下一朵早就凋零了的海棠花。
無邊戰火之下，雲霖的神靈破碎消散，連一縷氣息都不曾留下。
“這是……”姜齊将花貼在心口，想說的話全都啞在了喉嚨裡，他無聲的哭喊咆哮，任憑洶湧的淚水在他的臉上肆意的滾落。
那朵花，那朵海棠花，正是在迦南山莊時，姜齊戲弄雲霖時别在他耳畔的，沒想到他竟珍藏至如今。
隻可惜，如今海棠豔色不再，他心中的那抹豔色也在他的眼前魂飛魄散！
姜齊跪坐在地，憤恨，憎惡，殺戮，血色眸子中彙聚了太多情緒。
若是連自己所愛之人都留不住，那這世間他又為何要舍命來守護，就此毀滅吧，讓所有人都為雲霖的犧牲陪葬！
可是擡眼，看見那些厮殺的身影……
被蒙在鼓裡的何止自己一個，那些還在用命護着自己，以為那個勞什子陣法真能起到作用的人，即便知道自己或許會死，也依舊用身體為這一隅築起了一道堅固的城牆。
“姜齊，如今魂魄歸位，混沌可開，還請速速将這魔族餘孽制服！”文星真君焦急催促。
可姜齊的目光裡隻有一片死寂，“呵！你們憑什麼以為，逼死了雲霖，我還會為你們所用？”
三位老君對視一眼，文星真君思忖着開口，“這并非是為我等所用，或許此法确實卑鄙，但你看看這裡厮殺的天兵，看看那些魔族醜惡的嘴臉，你知道今日我們若敗，魔族大軍闖出幽都山，等候人間百姓的會是何等恐怖的災難嗎！”
“那又如何，連我所愛之人都無法保護，天下蒼生生死也不該寄于我的身上！”
修明元君按住了還待再勸的文星真君，歎了口氣。
他們知曉自己的法子是卑鄙的，但正如先前對雲霖所訴，身為仙神，當以三界安定為己任，所以即便重頭再來，他們也依舊會選擇這條路。
但姜齊非仙神，這些規則束縛不了他，所以他為雲霖之死記恨而不願援助也在情理之中。
可三界的安定不該因為他們三人的錯誤而耽擱，所以修明元君對着姜齊說道：“錯了便是錯了，我等不作辯解，然三界為重，若因我等耽擱實乃重罪，這也違背了我等初衷，所以你既有恨，那若恨怨皆消，是否便能如約開啟混沌之門？”
姜齊笑得諷刺：“恨怨皆消？說得簡單，那你倒是說說怎麼個讓我恨怨皆消的法兒？”
姜齊隻當這三人又是耍的什麼詭計想要狂騙自己，他是萬萬不會再上他們的當了。
可誰知那三人聽得姜齊之言，對視一眼，便當姜齊是已經應承。
于是擡掌彙聚靈力，竟就那樣自毀仙脈，自戕于姜齊面前。
他們設計逼死雲霖犯下之錯，三命償一命，以作抵消。
“還望你信守承諾，莫負三界所望！”
姜齊的淚水啪嗒啪嗒的砸在地面，他不懂，不懂究竟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
就因身體裡寄存了自己一魂，雲霖就要枉死，三位老君有錯！
可三位老君為救三界，甯願以命抵命，他們不為私欲，而殉大愛，這有何錯？
魔族肆意屠殺，殘暴無度，他們有錯！
可當年大戰，魔族近乎舉族覆滅，之後僥幸殘留下來的幸存者，也因禁制飽受苦楚，他們是反抗，是複仇，他們真的有錯？
“或許誰都沒錯，魔族，仙族，所有的存在都是必然，隻是就像樹紮根土裡，魚遊在水中，所有人都應該有自己該待的位置。”姜齊的聲音忽然變得空靈。
他長發無風自動，混沌之力在這一刻從他體内爆發，天幕逐漸被這洶湧的力量撕開一條漆黑的裂縫。
天地之間突然寂靜。
所有厮殺中的生靈都停滞在原地，看着那個白衣染血的男子緩緩升空，姜齊的衣袍宛若流雲，長發近乎要溶于夜幕，眼瞳裡是旋轉着的無邊星河。
随着他的雙手翻轉結印，金光在他的掌心反複流轉，直至最後一句梵咒在他的嘴中吐露，蒼穹随即被撕開一道橫貫三界的裂縫。
侵占了梁願身體的上古魔王頃刻間停止再朝十方魔門中輸送魔力，他陰翳的目光落在姜齊的身上，随後手一擡，指着姜齊的方向發出了新的指令，“殺！”
随即所有魔兵瘋魔了似的，開始朝着姜齊的方向沖去。
但是比魔兵更先到的是奡滄的長戟，黛若離世固然讓他心痛，可此時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所以收斂情緒的他立馬又重回了戰場。
“開啟混沌之門，這裡有我！”
“還有我！”崇化仙君一箭射穿一隻魔兵匆匆趕來，他的副将如今隻剩一人，也持刀守衛在了姜齊的身側。
除了他們，尚存的所有天兵都開始向姜齊靠攏，魔兵們想要對姜齊動手，必先從他們的屍骨上橫跨過去！
姜齊的眼眶已幹，再無一滴眼淚落下，他神情感激而悲憫的看着衆人，道了句：“多謝！……但不必了。”
“什麼？”嘶吼聲太大，奡滄沒聽清，等到他擊退身前的魔兵回頭想再問姜齊的時候，卻發現從蒼穹之中降下的光華盡是灑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随後裂痕越來越大，光華片刻便灑滿天地，奡滄驚訝的瞪大雙眼，“姜齊，你要做什麼！”
但他沒等來姜齊的回應，便随着一道天旋地轉的扭曲感朝着地面墜去。
“原來這就是混沌的力量……”姜齊擡手輕觸裂縫，他的身軀在混沌之力的撕裂下瞬間化作齑粉。
他沒有按約用混沌之門一如曾經般将魔族鎮壓，而是以身體為媒介把天地融合再撕裂，然後在這天地之下又撕裂出一個無界之地。
天族有天族該呆的地方，魔族從此以後也有屬于他們的繁衍之地，自此所有的魔族不能上，天界不能下。
人間為界，不相見，何來戰亂？
……
姜齊以為自己死了。
那樣強大的力量之下，他連身體都是借的一棵老樹的，如何還能活命？
可當他睜開眼睛，觸目一片白潤，他才發現自己好像還是沒有死成。
在他面前，是當初引他上界的佛祖。
姜齊不想開口，曆經萬般磋磨，活着又還能怎樣，他的心早就已經死去。
但是餘光瞥見佛族手中的那顆一掌大小的黑蛋，姜齊還是沒忍住好奇的問了句：“這是什麼？”
佛祖擡手，那顆蛋緩緩飛到姜齊的面前，然後墜落到他的懷裡。
“一顆死蛋。”
姜齊撫摸着蛋殼，莫名覺得熟悉，“誰的？”
“雲霖。”
姜齊想起來了，當年雲霖浴火重生，但為了不忘記自己，所以将身體封存在了這顆鳳凰蛋裡。
原本待自己尋齊魂魄，他便也能繼續重新降世，可現在……
“雲霖他……還能活嗎？”姜齊近乎懇求，“付出什麼我都願意！”
佛祖手中的念珠滑動的不急不緩，“因果之中。”
當年解封幽都山便是此言。
幽都山之禍因自己而起，最終也因自己而落，雲霖最後也是為自己而死，所以佛祖的意思是……雲霖有救！
姜齊重重的跪下：“還請佛祖明示！”
但佛祖卻朝着東南兩個方位指了指，“你以混沌之力撕裂三界，往後三界不通，天門也要消散，時辰要到了，速速決斷吧。”
三界不通，天門消散？
姜齊疑惑的看了看佛祖所指的兩個方向，東天門直通下界，南天門直通仙界，去往人間倒也正常，可是他憑什麼能留在仙界？
這時候姜齊才發現，失去了老樹借給他的身體，他現在卻仍舊沒有變成虛無的形态，反而還維持着自己原本的樣子。
“這是……”姜齊凝神感知，“我成仙了！”
幽都山之禍，亦是他命中的一劫，如今災禍既過，他便也就真正的渡劫成功，飛升成仙！
可做仙有什麼好，他如今隻想和自己所愛之人在一起罷了。
姜齊已經猜到了複活雲霖的辦法是什麼，雖然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但他都會盡力一試。
所以他含笑同佛祖告别：“當初成神非我所願，如今成仙也非我所求，我此一生，譬如蜉蝣，不過是僥幸沾了旁人因果，才白白占了這些機緣。如今戰事已了，我也沒了存在的意義，所以天界就不回了，我不為仙！”
說完這話，他抱緊懷裡的鳳凰蛋便朝着東天門的方向飛奔而去。
枯木亦有逢春時，他相信自己也一定能等來他的雲霖的春天。
等到那時，他要帶着他的小鳳凰曆遍萬水千山，看盡世間風華。
往後的日子裡，他隻為他而活！
待到姜齊離去，四方天門頃刻消散，随後化作一道七彩光芒為人間降下甘霖。
霏霏細雨之下，山花爛漫，草木青蔥，仿佛有着某個不可言說的約定，正在歲月裡靜靜生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