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寒時擔心巫螢晚,很快就回來了。
他并沒有找到小女孩。
巫螢晚倚在窗前,正低眉,用手指懶懶地撥着結緣花的花瓣。
聽到動靜,她回頭,眼神在他身後轉了半圈。
“沒找到。”蔺寒時略帶歉意地說。
巫螢晚很輕地一彎唇角,算作寬慰。
可笑容卻顯得有些虛弱,臉色也不好看。
她說:“我想在這裡,等她回來。”
她不肯走。
蔺寒時馬上覺察出她狀态不對,“怎麼了?”
巫螢晚隻是搖搖頭,垂着長長的眼睫,乖乖巧巧朝他走過來。
她手裡還抱着結緣花。就像懷裡抱了個洋娃娃。
她全然信任地倒向蔺寒時,臉直直埋在他的肩窩裡,完全卸力,全靠他用身體支撐着自己。
“好累,”她說得很輕,尾音拖得長長的,“讓我靠靠。”
她這副脆弱又依賴他的神态,讓蔺寒時控制不住地心軟。
他想起自己這具身體,又是懷孕又是發情期,精神力也被鎖住使不出來。
尤其之前的戰鬥讓他消耗了不少能量,所以她會感到疲乏也不奇怪。
“那先休息。”蔺寒時扶着她坐下,邊說着,邊要挪開她的毛茸茸的腦袋。
巫螢晚不肯,非要把臉貼在他脖頸裡。
頂着蔺寒時身體的她,做起這個動作來,就像一隻黏人的大狗,在迷戀地嗅他身上的味道。
因為交換了身體,所以她必須佝着背,才能勉強把臉窩在他的肩上。
蔺寒時不想她吃力,索性站起來,想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可巫螢晚卻誤會了他的意思。
她愣愣擡起頭,眼神裡帶着某種生怕被抛棄的驚懼,輕聲問:“不可以嗎?”
她這副乖巧、黏人又自我克制的模樣,讓蔺寒時有一瞬的出神。
他恍惚間以為,他們回到了過去那段時光。
失憶後流落民間的小孤女,什麼都不會,連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沒有。
這種人在底層社會,簡直就是個廢物。
什麼也不會,就等于沒有存在價值。
這種現狀讓無家可歸的小孤女,産生了強烈的危機感,愈發害怕被她的奴隸哥哥悄悄丢掉。
有段日子,蔺寒時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
小孤女晚上就趴在他床頭,也不肯睡覺,就睜着眼睛盯住她,生怕自己一睡着他就跑了。
某天,蔺寒時天不亮就要出門做工。沒叫醒她。
等他中午帶着食物回來,她已經哭了一早上,雙眼又紅又腫,鼻子也紅通通的。
見到他回來,彎彎隻是愣在原地,還止不住打了個哭嗝。
她揉揉眼睛再确認一遍。
然後才擦擦眼淚,繼續躲到屬于自己的小角落去,安靜地在角落觀察他,生怕給他帶來困擾。
“不可以嗎?”
聽到巫螢晚略帶失落的發問,蔺寒時回過神來。
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動作稱得上溫柔缱绻。
可說出來的話,卻是一貫的簡單、淡薄:“可以。”甚至也沒什麼特别的表情。
“之後,要小心。”蔺寒時囑咐她。
“怎麼了?”
他思忖片刻,眼神落在她手裡那束結緣花上。
最後還是把話頭咽了回去,轉而道:“總之,跟緊我。”
蔺寒時剛剛在附近尋找小女孩,發現監護病房這邊有些奇怪,有不少醫生和護士出出入入,神色緊張。
間或還有高低而起的尖叫聲,和低低的嘶吼聲。
空氣中隐約飄蕩着,淡淡的結緣花味道。
他直覺很快就會出事。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蔺寒時便匆忙趕了回來。
許是他微微折起的眉心,洩露了什麼危險的信号,巫螢晚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她的手,下意識抓緊蔺寒時的衣角,聲音也低下去:“我……有些害怕。”
蔺寒時彎下腰,視線與她齊平,将她的一隻手,珍而重之地握在掌心。
他想說,有我在。
可話到嘴邊就成了幹巴巴一句“别怕”。
巫螢晚突然心有靈犀地,說出了他的所想:“幸好有您在。”
蔺寒時一怔,忽的側過眼神來盯着她。
緊跟着,就聽到她一本正經的解釋:“要不然,靠我現在這個沒用的身體,我肯定什麼也應付不了。”
蔺寒時:“……”有被冒犯到。
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我們回去吧。”蔺寒時總覺得這裡不安全。
他說着,便要去拉巫螢晚的手。
沒想到卻反被巫螢晚捉住手腕,送到嘴邊,一氣呵成,在他手上狠狠咬了口。
她松開嘴時,蔺寒時的手腕上已經出了血,赫然一圈血牙印。
他看看手腕,又瞧瞧巫螢晚。
她嘴角還沾着一點他的血,眼神明亮幹淨,看起來,有種天真的殘忍。
蔺寒時什麼也不問,“回去吧。”
說着,他作勢要擦掉那圈血牙印。
巫螢晚卻攔住他的動作,用撒嬌一樣的語氣,命令他:“不能擦不能擦。”
“?”蔺寒時盯着她。
她突然低下頭去,在他的手腕上安撫性地親了親。
然後甜甜道:“這是我給您做的标記。這樣,不論您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能認出來。”
标記。
這個在末日帝國裡代表弱勢和絕對壓制的詞,頭一回,沒讓蔺寒時覺得難堪和屈辱。
在這一刻,這個詞和現世一樣,僅僅代表依戀和尋回。
蔺寒時深深回望着她,眼眶發熱。
分離的這些日月。
他無時無刻不在期待着,她的回來。
……
兩人打算離開。
巫螢晚懷裡還抱着那瓶結緣花。
蔺寒時瞥了眼,沒說什麼。
而事實上,他已經聽到了那些,正在朝這邊瘋狂逼近的腳步聲。
他暗暗蓄力,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果然,沒走兩步,他們就被幾個感染者堵在了走廊上。
而感染者身後,則是被他們打傷的醫護人員,正大吼着要制服失控的感染者。
“快!抓住他們!”
“千萬别被他們咬中,也會被感染的。”
“怎麼回事,不久前還能控制住情況,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那些感染者雙眼猩紅,面目猙獰,身上的肌膚也迅速在腐化,應該是剛進入異變狀态。
蔺寒時在現實世界中,跟更高階的感染者交過手。
現在這些,還隻是初期的感染者,異變程度還比較低,威力并不強。
根據他的觀察判斷,這些感染者應該是受到刺激了,才會失控暴動。
看他們一路朝這個方向而來,那應是被結緣花的氣味,吸引來的。
——所以,結緣花到底是在什麼時候,染了血?!
蔺寒時回身望向巫螢晚。
她緊緊攥着那潔白的結緣花,正笑盈盈和他對視。
她的臉色莫名泛白,唇上也沒什麼血色,一笑起來,更顯出一種微妙的病态感。
接收到蔺寒時眼神裡的質問,巫螢晚很坦誠,拍拍藍色的花瓶,她大大方方交待:“裡面裝的,是血。”
她用血,涵養着結緣花。
蔺寒時的眼神,登時變得複雜起來。
“您别這樣看我,我會傷心的。”巫螢晚做出一副委屈的神情。
她撸起衣袖,露出胳膊上慘烈的血口子,語氣中甚至帶着一絲邀功和表現的意味,說:“我也很疼的。”
她用的,是自己血。
割開皮肉時,很疼。跟發情時那種身心煎熬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不這樣做,我們沒法離開這個遊戲世界。”巫螢晚遺憾地說着,臉上的笑容卻愈發張揚。
蔺寒時此刻完全明白了。
難怪她執意要來探望小女孩,剛才還故意拖延時間不肯走。
為的,就是将感染者引到這裡。
她接替了他原先的任務,需要獲得能量,才能離開遊戲世界。
——所以她要想辦法殺掉小女孩,再次奪得她身體裡的機械纖維。
可意外就出在——小女孩不見了。
蔺寒時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巫螢晚。
這是他日思夜想的小孤女,是溫柔善良的彎彎。
現實世界中,她殺了機械人一次。
沒想到在遊戲世界中,她竟然還要再當一次劊子手。
蔺寒時想起自己來到這場回憶的目的,他還想挽回什麼,竭力組織着語言:“你可以……”靠我,我會帶你離開這個遊戲世界。
他不想看到,由小孤女殺死機械人。
“終于找到你了。”
一個突兀的女童聲,突然在他們背後響起。
打斷了蔺寒時的話。
他們回頭一看,是個漂亮可愛的小女孩,金發碧眼、白膚紅唇,笑容可人。
隻不過眼神出奇的冷。
小女孩全程隻看巫螢晚。
因為巫螢晚現在,正用着蔺寒時的身體。
“終于找到你了。”小女孩朝巫螢晚重複一遍,笑容燦爛,“你殺了我爸爸。”
她一醒來就滿世界去找“蔺寒時”。
她要為老頭報仇。
不巧的是,交換身體後,巫螢晚就成了這個倒黴蛋。
話音剛落,小女孩微笑着從身後拿出一把槍,瞄準巫螢晚。
“砰——”槍聲響起。
蔺寒時即刻釋放出淡藍色的精神力光束,截住了高速旋轉的子彈。
巫螢晚抓住他的手,很明顯的求救:“她要殺我……”
——她這句話,就好像在赤.裸裸地說:快殺了她,剝下她的機械纖維,然後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蔺寒時微眯起眼,凝着她,眼神裡似乎帶着一絲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