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很快到來,寒假期間傅廷恩要參加AMC12的數學競賽,如果能進前5%,對于申請牛津是極大的加分項。
而曾閏成要回老家過年,臨行前再三囑咐傅廷恩不要緊張,他刷過AMC12好幾年的測試題,正常發揮應該是沒問題,補習了幾個月,他對傅廷恩的數學水平還是很清楚的。
金城進入人潮湧動的春運期,傅廷恩執意讓家裡司機開車同他一起送曾閏成到機場。
曾閏成沒有過分推拒,近半年的相處,兩人的關系亦師亦友,寒假足有一個半月,分别總讓人覺得不舍。
“老師你怎麼還不開通微信?不會覺得不方便嗎?”微信運行兩年了,曾閏成一直沒注冊賬号,他習慣有事打電話,沒有跟人閑聊的愛好。
“是有點。”随着使用人數的增加,學校開始在微信上拉群建組,他不在線,有時候也錯過一些通知。
“那你幫我申請一個?”他們坐在傅家車子的後座,他把手機遞給傅廷恩,智能産品這塊孩子總是玩得更溜。
“得嘞!”傅廷恩飛快的綁定賬戶、填充信息,頭像選了一個可愛的狗頭,“怎麼選這個?太幼稚了吧!”
“老師不是屬狗麼?”其實是他的微信頭像是他家金毛,想暗戳戳的滿足情頭的臆想。
“好吧。”曾閏成無可無不可。
傅廷恩麻利的先把自己加上,發了個笑臉表情,看到聊天對話框除他之外一片空白,就覺得心花怒放。
正在偷着樂,一個電話打進來,趕忙遞給曾閏成,隔得那麼近,話筒裡清晰的傳來一個小女孩的哭聲:“哥,哥,你快回來……婆婆走了……哥……”
他眼睜睜看着曾閏成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雪白,從沒有過的慌亂神情出現在他的臉上,他攥着手機似乎一下子人就凝固了,半晌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老師,閏成,”傅廷恩想問他沒事吧,但怎麼可能沒事呢?他連唇色都變得慘白,嘴唇甚至在顫抖,肩膀也在抖,他忍不住伸出右手抱住他肩膀,無聲的安慰。
車裡開着空調,傅廷恩隻穿了件薄毛衣,兩滴水漬透過毛衣掉到他胳膊上,燙得他一顆心都跟着緊縮起來。他不敢回頭去看曾閏成的表情,隻能輕輕拍拍他的後背。
車子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航站樓,可飛機起飛的時間是固定的,他陪他辦了登機手續,又到櫃台問還有沒有票,“沒有哦先生,現在春運,商務艙都是滿座的,”航空小姐雖然驚豔于男生的美貌卻也隻能不無遺憾的告知,“最近一趟要明天晚上八點了。”
他隻能眼睜睜看曾閏成失魂落魄的身影過了檢票口,消失在人潮中。
其實他心裡也知道,即使有機票,他也沒法跟他去,他不會肯,他父母不會肯,學生的身份不足以在這種人生大事上理所當然的陪在他身邊,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确實還是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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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閏成回到生養他的小山村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婆婆的喪事已經在鄰居村人的操持下張羅了起來。
三間低矮的土磚房挂着白,坪裡壘着幾口鍋竈,幾杆唢呐正零星吹着哀傷的曲調,瘦弱的妹妹頭上頂着白麻布,舊棉襖外頭系着根麻繩,手裡拎着稻草紮的把子,嗚嗚咽咽的站在大門口,看見他的身影大哭着撲了上來。
他丢了手中的行李,一把将她抱住,小女孩哭得聲堵氣噎,“婆婆說不舒服想睡一下……等我去叫她……怎麼也叫不醒……怎麼也叫不醒……”
即使是冬天穿着厚棉襖,妹妹的身體也是那麼單薄,他放開她,踉跄的走到堂屋,一張舊門闆上鋪着幾層棉絮被褥,一個瘦小佝偻的身影安靜的躺在幾張花花綠綠的被單之下。
他沒有在鄰居的指引下去磕頭燒紙敬香,腳步遲緩的走到那身影旁邊,盯着那張已經失去水分蒼老幹癟的面龐,怔怔無法言語。
“閏成,不要到河裡去玩水,河裡有水怪,把你拖走婆婆就找不到了……”她跟在七八歲的他身後一遍一遍的叮囑。
“閏成,你走山路怕不怕?婆婆送送你……”她打着火把,送去鎮上讀初中的他一程又一程。
“閏成,你在學校不要餓着自己,想吃什麼盡管買婆婆有錢……”舊手絹一層層的打開來,是一張張紮得整整齊齊的一塊兩塊,一張不留的全塞到他手裡。
“閏成,你要好好學習,什麼都有可能弄丢,隻有你學的知識不會丢……”
他終于再也忍不住,趴在那再也沒有起伏的胸口大哭起來,總以為來得及,總想着來日方長,痛愧彌漫着整個胸腔,讓一貫冷靜自持的人發出一陣陣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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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廷恩一天無數遍的看微信,對話框打了删删了又打,始終沒有發出一句話。在巨大的傷痛面前,言語的安慰總是那樣蒼白無力。
而那個新申請的微信也十分的安靜,痛到極緻,是寂靜無聲。
過了五六天,他才小心翼翼的發了一個擁抱的表情,不出所料的沒有回音。每次手機提示音響起,他都跳起來查看,全都不是,直到睡覺前,才等到四個字:好好考試。
他心滿意足的抱着手機睡去,一個表情他懂他的安慰,簡短四個字他懂他的牽挂。
他不敢放松學習,每天都要刷三四個小時數學題,當一個個數字被算出來,羅列在紙上,就像一行行隐秘的情書,數字間流轉着旁人都看不懂的愛意。
傅太直覺傅廷恩是談戀愛了,那時不時長籲短歎,動不動愁眉緊鎖,間歇性開懷大笑,過來人都懂。
就是這對象不太好估摸……好像也沒有看他跟身邊的哪個女生或者男生走得特别近,難道是網戀?越想越覺得像,手機看得跟寶貝一樣。
但是過完年的AMC12競賽,傅廷恩拿到94分,如願進了前5%,拿到了AIME邀請賽資格,傅太就放下心來,她兒子就算網戀也是有分寸的人,知道什麼最重要。
整個寒假傅廷恩都在家裡裝乖寶寶,熬到二月底開學,總算獲得允準周一到周四可以偶爾住公寓,但要随時接受檢查。
他興沖沖搬家一樣收拾了一大堆行李送去公寓,把傅太吓一跳,“這孩子是幹啥?家裡這麼呆不住麼,公寓那麼點大……”
傅明章這點倒很開明:“順利的話年底就要飛英國了,遲早離開家。”
“他網球比賽得的那些獎杯那麼多也扛去幹啥?也不嫌麻煩……”
“他想顯擺顯擺嘛你随他,馬上成年人了,你不要管那麼多了……”幼鳥長大離巢遠飛是必然是流程,作為父母隻能接受,傅太悒悒不樂的跟太太們逛商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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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後的第一個星期,傅廷恩在曾閏成新租的房子裡見到了曾閏霞。“小霞,這是傅廷恩,叫哥哥。”
小女孩從曾閏成身後羞怯的伸出半個頭,“廷恩哥。”
她穿着簇新的白色羽絨服,個子瘦瘦小小,曾閏成說比他小十歲,那就十四歲有餘了,但看上去就十一二歲的樣子。眉目很清秀,皮膚微黑,跟曾閏成長得并不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