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從俱樂部回來已經十一點,她穿着粉色舞裙配小羊皮短靴,秘書跟在身後,幫她脫下白色的貂毛大氅,外面還是很冷的。
正好看到她哥從樓梯上走下來,裹着深色睡袍,臉上的神情分不出是慵懶還是頹喪,微腫着眼睛,露出的脖頸和一小片胸膛上紅痕密布,看到曾閏霞他拉緊了睡袍領口,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早點睡吧。”聲音依然柔和。他轉身進了旁邊的起居室,關上了門。
——————————————————————————
曾閏成蜷縮在起居室寬大的沙發上,沒有開燈,壁爐始終留有微火,這樣昏暗裡帶了點微光的環境總能讓他特别有安全感。
他點燃一根香煙,沒有吸,就咬在唇齒之間,看絲絲縷縷的煙霧蒸騰飄散。
他除了跟傅廷恩告别的那一次,幾乎從不抽煙,在德國這兩年多卻也慢慢習慣了在煩惱怅惘的時候點上一根。
身體已經疲累不堪,腦海裡也是一片混沌,卻沒有絲毫的睡意。
最近他的睡眠問題越發的嚴重,哪怕□□極度疲累,精神也始終亢奮着無法入眠。
才來德國的第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度過,似乎根本沒有精力去思考别的,或許是這大半年各方面的情況逐漸趨于穩定,那些被他刻意淡忘的場景開始逐一的在腦海浮現。
金城的醫院裡永遠是哄哄鬧鬧的場景,他攥着那一紙報告單,好像在冰天雪地裡穿行。
醫生的話語回響在耳畔:“急性髓性白血病的成因很難說,或許來自父系親屬,也有很多患者毫無緣由……非M3基本都難治,M7又是其中最難的一種……家屬在經濟、心理各方面都要做好準備……先足量化療看看效果,不止經濟條件,還要身體條件允許才能考慮骨髓移植……”
他記得那天的太陽很大,醫院花壇邊坐着的人卻很多,無一例外臉上都是愁苦、怔愣的表情,似乎都無法相信厄運就這樣降臨……
他回想起銀行卡上四位數的餘額,掏出手機,卻不知道打給誰……鈴聲響起,他愣了半晌才接。
耳邊傳來蘇秘書熟悉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妥帖周到:“閏成,小霞這個病症确實棘手,以目前的醫療手段來說,完全治愈是不太可能,但不同的治療方式存活期長短也不同。”
她用滿是遺憾的口吻開出了極為優惠的條件,“歐洲頂級的醫療團隊,最齊全的護理資源配備,想跟你換一個兩線相交的機會,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曾閏成并沒有猶豫太久,白花花的太陽曬得他眼冒金星,他仰起頭直視着那輪烈日,直到眼睛裡是一片白茫茫的光斑,他才閉上眼睛,低聲道:“好。”
挂了電話,良久之後,他回身望着花壇邊那些佝偻、無助的身影,突然就理解了姚子琪說的那句話,是該慶幸有人願意換吧,坐在烈日下的這群人,誰不願意換呢?
别說一副軀體,有的人甚至願意拿命換,可是誰又來跟他們換呢?在生命面前,尊嚴、原則、内心那點小小的悸動又算得了什麼。
李景麟是個守信的人,蘇秘書的辦事能力也令人驚歎,幾乎是在最短的時間内将一切安排得妥妥貼貼。
作為直系親屬,他是點位最相合的供體提供者,一系列的檢查、手術,等曾閏霞暫時性的康複出院,他們已經在德國待過了大半個秋天。
曾閏成走出莊園,看着不遠處的河流邊垂釣的身影,在魚沒有上鈎以前,身影幾乎是紋絲不動,即使秋風拂過他的脖頸。
李景麟是個耐心十足的人。君臨在歐洲四國設有分公司,而柏林分公司算是歐洲的總公司,他每個月一趟專機過來。
他一般白天待在公司處理事務,晚上會回莊園,但從沒有對曾閏成提出過任何要求,連暗示都不曾有。
有時候甚至就釣上一下午魚,第二天就不見了蹤影。
走到了這一步,李景麟反而沒有了在金城的那種強勢,他用悠閑散漫的态度明晃晃的表示他不屑于逼迫。
他甚至很少主動找他聊天,似乎不想給他絲毫的壓力。但是曾閏成不能裝傻,他明知他想要什麼,既然答應了換,就沒有退縮的餘地。
這個秋日的晚上,曾閏成一個人喝了半隻紅酒,主動走進了二樓那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