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出竅啊,無視帶出的淚,她含着笑,寒露深秋,正午的日光曬得人懶洋洋。
現實?現實就是三個月前我還在昌武實驗國家集訓隊最終選拔賽的結果宣布會上配合老師們拍照,如今睜眼不僅多了一身傷,腦子還變得該死的空空蕩蕩!
時移事易。
“我需要補一場覺。”末了,嘉行對臻玉說到。
晚自習的鈴聲把床上酣睡的兩人喚醒,校醫部老師該是都下班了,背後的操場經過一整天的喧鬧也冷清下來,隻有自己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渴意陡生,滿身又濕淋淋的汗,嘉行悠悠地起身,朝走廊盡頭的洗手間去,虎口攏起劉海,左手打濕幾張紙,對着鏡子,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擦拭:額頭圓潤、眉毛細長、眼睛淺翹、鼻梁窄直、兩腮鼓脹、嘴巴小巧,下巴連着脖頸,要仰頭撐開褶皺才能清理幹淨。這是一張除了鼻骨,其他都陷在肉裡的臉龐。
紙巾裹着髒污油脂,一疊一疊的丢進垃圾桶。
臻玉感到她的眼眶和胃囊争先恐後地泛起酸,洶湧的羞恥心逼出兩行悄無聲息的眼淚,好似向鏡子裡的另一個自己訴說着歉意。
臃腫、肥膩—一個女孩兒,擁有這樣的身體,又沒有什麼特殊原因,本身就非常不光彩不是嗎?
她又叫又鬧地先發制人,也不過是對接下來未知的命運心生畏懼。
一直以來,她總是最多餘沒用的那個。初中三年沒日沒夜地學習,在市裡中考成績卻隻夠進個末流學校的後進班級,可即使在這裡,也誰都比她聰明比她惹眼比她有能力。
就像生物課代表課間和别人讨論的替身小說一樣,碌碌無為的人沒有必要存在的意義。這話她聽了進去,所以盡管糊塗,面對可能被抹殺的現實,她草木皆兵,惡人先告狀,辱罵人家鸠占鵲巢不安好心,卻有意識忽視她們分明處于同一意外的事實,她做不到,自然不肯信有人真的清醒又明白,可以不抱怨不慌張,可以清理傷口、應對醫生、愛護身體...把一系列瑣事都辦得周全妥帖。
此刻她突然就承認了,與任何人無關,自己虛僞又堕落,或許命運根本就是懲罰她本身。
“怎麼會想到參加短跑比賽的?”嘉行抽出腦後的一隻夾子别住前額的頭發,自然地轉移話題。
“咱們班每個人都至少要報一個項目,八百米誰都不想跑嘛,然後體育課代表就說随機分配,我運氣一向不好,就......”
“跑前有拉伸嗎?”
“我太胖了,”她看着鏡子裡的身影,胸和臀又大又高,腿跟的肉也擠在一塊兒,熱身也好跑步也好,一直有異樣的眼光,“所以就,直接上了跑道。”
嘉行懂她未言的考量,“一般來說,賽前應該有組織訓練的。”
“那你一定讀很好的學校吧?”事實是初中體考之後,除了課間操劃水,她就再沒運動過了。
“跑步的時候在想什麼?”嘉行擦掉淚痕,把頭發團成一圈高高的綁在頭頂。
“我跑起步來,姿勢應該挺醜的,”她不敢仔細回想,“我聽到他們在笑我,我們一排六個人,不能跑倒一吧...跑最後起碼不能摔跤吧,那麼多同學看着呢。”她說。
那種恐怖的僵化把時間要命地延長,比賽完全被她搞砸了,不僅如此,她自認已經做好準備迎接大家的議論嘲笑了,“我會成為本屆新生最大的笑料。”
不算奇怪,高中生的世界那麼小,“糾正一下,是我們了。”
趕鴨子上架、訓練計劃紊亂、糟糕的生活習慣、超重導緻的肌肉疲乏、身體的協調性差、注意力被過度影響......
一切都是應該的,嘉行無聲評價道。
難得甯靜的夜,一勾月牙細長昏黃,路燈向上打着光,給天色添了幾筆灰藍,晚風清涼,環抱着手臂摩挲着凸起的雞皮疙瘩,嘉行慢吞吞的,昂頭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自東向西,走到校訓石旁,越過寬闊的廣場,兩列高大的樹半掩着教室一格子一格子的光,“有超市嗎?”嘴唇皺皺巴巴,一天沒喝水了。
“寝室有熱水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