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山門彎彎繞繞幾百石階而上,平整遼闊占據整個山頭的演武場霍然出現在眼前,玄天宗外門弟子試煉大賽就在此舉行。
寒冬臘月抵擋不住外門衆人的熱情,玄天宗外門的演武場迎來了它最盛大熱鬧的一天。
場地四周熙熙攘攘圍滿了人,清晨霧氣都随之蒸騰。嘈雜的人群攢聚擁擠,人頭湧動間隐約可見中間比平地高出一截的比武台。比武台四周圍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候着百多位參賽弟子,皆是十八歲以下的孩子,最小的隻有七歲,已經被冬日清晨凍出兩抹鼻涕。
最讓人意外的還是其中一位十一二歲的沉默少年,以他為中心輻散開來,方圓幾丈内無人靠近。
周遭沸沸揚揚的議論聲卻一聲不落地鑽進少年耳中。
“他怎會來參加大賽!我可不要和他分在同一組,想想就晦氣。”
“噓,聽說他有入魔的征兆了,小心點。”
“那不正好,直接就地誅殺了事!”
……
入口處,禇母又仔細給自家兒子理了理衣襟,湊近小聲道:“兆兒,法寶都帶上了吧?”
禇兆點點頭,扯扯袖子,面色緊張又期待。
禇母向禇兆使了個眼色,向着比武場的高台隐晦地揚了揚下巴,安撫道:“那就好,放心吧兆兒,爹娘都替你打點好了。”
等這一天實在等了太久,她忍不住絮叨:“我和你爹這兩把老骨頭修為也就這樣了,家裡能做的都給你做了,全指望你進内門了,兆兒,你可要争氣點……”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娘。”面對母親長久以來的期許,禇兆心沉了沉,不耐煩地打斷她,轉身進場。
經過檢查參賽弟子是否攜帶外物的搜尋陣時,兩旁的守衛一如往常,并沒有什麼反應,禇兆猶自鎮定,面無異色地進入候場空地。
方一進場,他就瞪大了眼睛,聲音尤其大:“小雜種你怎麼在這裡!”
江棄攥緊手中木劍,沉默不語,盯着對方的眼睛。
禇兆注意到那把木劍,心中莫名惴惴不安。
不,不可能,這小雜種再天資聰穎也修行不了的。
他掩下不安,冷笑起來:“你莫非真瘋了不成?”
江棄沒有理會他,移開了視線,掃了他身後一眼。
狄子明一如既往地跟在禇兆身後,甫一接觸到江棄的沉沉目光,他心裡一緊,下意識低下頭,不禁想起江棄說的話。
昨天夜裡,消失許久的江棄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以為江棄是再來找他要回玉墜的,沒曾想江棄反而扔下一塊價值不菲的紫玉,說道:“這是還給你娘的,我不欠你們的,我的玉墜我自己會去拿回來。”
“而你,”江棄看向他,目光諷刺又刻薄,“狄子明,你去那蠢貨身邊當了這麼久的狗,你又得到了什麼?他願意施舍你點骨頭了嗎?”
江棄撂下這幾句話就消失不見了,徒留狄子明愣在原地。
他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病弱,他資質平平,在實力為尊的仙門裡,他們孤兒寡母的處境也沒那麼好過。
但他比江棄好點,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當眼前有那麼一個人處境比自己還糟糕的時候,他就會覺得生活好像也沒那麼難過了。
母親雖病弱,但很愛他,連帶着對年幼的江棄也照顧有加,短暫收留了他一段時間。江棄還小時,全靠她用小米粥喂養長大。
江棄從小就比他懂事,他會幫着母親幹活,替母親分擔。
腦子也聰明,他很多學不明白的地方,江棄都會教他。
狄子明算是與江棄自小一起長大,直到發生了一件事……江棄離開他們母子。
他後來也明白那件事是他無理取鬧,他想挽回和江棄的這段友誼。但江棄沒接受他的道歉,也沒拒絕他的跟随,他們好像又變回了彼此的玩伴。
直到他們一起去文淵堂上課,江棄被越來越多的人針對欺負,連帶着他也被一起收拾。
欺負他們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過分,尤其是禇兆,仗着父母任職外門權力最大的總務一職,下手随心所欲,五花八門。
他怕了,他不想再被潑泔水、喂蟲子、被人踩在腳下無力反抗……
他懦弱退縮了,被逼之下轉而投入禇兆的陣營。
可是他也不想的……若不是那些人逼他做出選擇……若不是母親病重……
“你又得到了什麼?”言猶在耳,狄子明内心茫然,他每日絞盡腦汁讨好禇兆,又得到了什麼?母親病重,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狄子明猶自恍惚,人群中突然一片喧嘩,将他的思緒稍微拉了回來,随着衆人擡頭直愣愣地望向天空。
天際由遠及近,閃過一道白光,一陣雲霧缭繞後,白衣俊朗的青年出現在衆人眼前,他的後邊還跟着一胖一瘦兩個小童子。
“天啊!是内門的人來了!”
“那……那不是傅峰主嗎?”
來者正是玄天宗十二峰主之一的傅行秋。他的到來像一滴水落入了油鍋,頓時炸翻了天。
衆人皆激動不已,拼命仰頭看去。
比武台正對着的高台上,林考官恭恭敬敬地迎接這突如而至的一尊大佛,悄悄看了一眼台下總務家的禇兆小公子,暗自擦了把汗。
拜帖年年按例送去,每次都被回絕,怎麼今年偏偏就來了呢?
“不必多禮,無需在意傅某,按例舉行便可。”傅行秋謝絕了主位之邀,入座旁側的席位。
他右邊的圓臉童子長悟一臉興奮勁,左看右看,指着場上最衆星捧月的那個,嚷嚷道:“那就是禇兆吧?聽說這是今年最有望奪冠的外門弟子呢。”
話音剛落,眼珠子滴溜轉了一圈,又立刻找到了場上最特殊的那人。他指着比武台一側與世隔絕的少年,激動道:“峰主,那就是江棄沒錯了!”
傅行秋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清晨霧氣籠罩下,少年身影愈加單薄,周身氣息郁郁,除了顯得孤僻外并無其他異常,也無傳聞中魔氣。
傅行秋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底又隐隐有些失落。
少年突然轉過身子,傅行秋看清他的臉龐,莫名感到一絲熟悉。
聽說他是被掌門丢棄在外門的孤兒,難不成這其中還有什麼淵源?可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傅行秋确信自己并不認得這個孩子。
他并非掌門衡道子的嫡傳弟子,而掌門在十多年前便開始閉關退隐不問世事,關于這名少年,他也沒查出什麼來。
唯一特殊的是,這名少年竟是魔族之後。好在這少年并未入魔,還是凡人之軀,但他也因此無法修行法術,以至于從小到大被人欺淩。
傅行秋歎息,于仙門之變後誕生的魔族之子,到底是生不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