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還是早上出門的樣子,宋陵直奔衣帽間,拿出一套換洗衣物,一個旅行雙肩包,又從抽屜裡翻出一張銀行卡。
這張卡是他自己用身份證辦的,裡面有小幾十萬,再加上周叔給的,夠他以後生活一段時間了。
擔心宋知山回來,宋陵不再耽擱,背上旅行包快速下樓。
剛拐過二樓平台,就感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氛,他猛地擡眼,鮮花四溢的客廳已站了好幾個黑西裝大漢,宋知山靠坐在沙發正位上,擡頭望他,“怎麼,要不是我剛好回來,你就要卷鋪蓋走了?”
宋陵二話不說往樓上走。
“站住!”
兩名保镖快速上樓,将宋陵強行從樓梯上押下來。
齊姨站在角落見了吓得尖叫,忙喊:“先、先生,他可是您的兒子啊……”
“是啊,就因為他是我宋知山的兒子,我才要費盡心思将他送出國,而他呢,一聲不吭自己跑走。宋陵,你是不是覺得現在我沒能耐保護你們了?”
左右兩個彪形大漢緊緊抓住宋陵手臂,他掙脫不了,擡頭望向宋知山,沒有回答。
“見過周權了?”宋知山冷冰冰地問。
宋陵瞪着他,不開口
“那就是見過了,”宋知山點點頭,“他們在哪兒?”
宋陵還是不說。
宋知山笑起來,“宋陵,我是你的父親,你親身母親跟個男人跑了你為什麼還要幫着隐瞞,對你有什麼好處?”
宋陵譏諷地笑了聲,“你想多了,我誰都沒有幫。”
“搜身。”宋知山沒了耐心。
保镖上前粗魯地取下少年肩頭的旅行包,另外一個保镖站在他身前,從上到下将衣物翻了個遍,像是對待一位關押的囚犯。
宋陵筆直站立,目光緊緊鎖定在宋知山臉上。很快一套衣服和兩張銀行卡被保镖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
宋知山掃了眼,拿起兩張銀行卡翻看:“你拿着這些,是要跟他們遠走高飛?”
“你覺得呢?”宋陵擡眸似有似無地掃了他一眼。
臉色一變,宋知山猛地站起,怒吼道,“你們這一群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做這些都是為了這個家!就這點錢夠你們過上富足的生活?你們離開了我,什麼都不是!拿剪刀來!”
鋒利的刀刃割開銀行卡,因為用力,宋知山臉部肌肉劇烈抖動,望着大小不一的碎片灑向空中,宋知山暢快地笑道,“走啊,你們都走,你們這些白眼狼!你們就是這麼對我的!”
宋知山踉跄着後退,逐漸笑得癫狂。
宋陵冷眼旁觀,一幕幕一件件事經曆下來,他對面前之人的那點岌岌可危的親情已經消失殆盡。過去的人生,他反反複複想要在母親身上得到答案,他同情母親,痛恨母親,卻對宋知山,都是從始至終有着厭惡和虛僞的情感底色。
碎片落了一地,宋知山垂下胳膊,因為過度激動,胸口劇烈起伏,周圍的人都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響,齊姨躲在角落,捂住嘴巴哭泣。
一滴汗從額頭滑落,癫狂之後一片虛無浮上心頭,宋知山茫然地望着手中剪刀,刀刃上竟然有一小點血漬,即使經過一晚還是鮮豔得令人害怕。
他的瞳孔逐漸放大,過去的一幕幕從眼前劃過,宋知山嘴巴張開,急促地呼吸,聲音抑制不住地抖動,“……就……是……個婊/子……”
壓抑在心底的所有悲奮痛苦如火山中的熔漿沖上頭頂,少年突然暴起,不要命地掙紮開禁锢直沖宋知山,瘋狂的樣子吓得幾名下人尖叫逃竄,剪刀滑落,宋知山被宋陵撲倒在地,拳拳揍向他的臉頰。
頭頂的少年雙眼怒瞪,眼白遍布紅血絲。他緊緊咬住牙,如一頭發狂的野獸。
“抓住他!給我抓住他!”宋知山無法招架,抱住頭痛得大叫。
愣住的人慌忙沖上去,費了力氣才将宋陵從宋知山身上扒開。
“先生,你沒事吧?”助理慌張地扶起宋知山。
宋知山被打得一時站不穩,氣得推開助理,吐掉滿嘴血,一顆牙齒滾落在地,宋知山一愣,用舌頭掃了圈牙床,又吐掉半顆,一顆半的牙齒各自躺在花紋繁複的地毯上,彰顯着剛剛宋陵是用了多麼大的力氣。
磅礴的怒意被克制壓抑,宋知山接過助理遞上來的手帕,慢條斯理擦掉嘴角血漬,搖搖晃晃走上前,端詳着被保镖緊緊按住的宋陵。
“你小子挺有種。”
宋陵擡頭惡狠狠看他,一臉無懼。
“啪!”
響亮的巴掌響起,打得衆人措手不及,宋知山怒極反笑,“敢打老子,想死!”
說完,又一個巴掌掄了過去。
少年被打得偏過頭,嘴角磕到牙齒滲出血,腦袋嗡嗡作響,眼前黑茫茫一片,冒着金星。
“先生!”齊姨哆哆嗦嗦撲上來,“他是你兒子啊!求求您别打了!”
旁邊的人拉開齊姨,宋知山甩甩手,彎腰眯眼看着挂在保镖手裡的少年,“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像你一樣,一出生就享受榮華富貴,你知道這些東西是多麼來之不易,耗費了我多少心血?你憑什麼反抗我!?你就應該感恩戴德,跪下來向我認罪!”
說完狠狠踢了一腳。
似乎感覺不到痛,劉海遮住少年的眼睛,隻看見他緊抿的嘴唇緩緩彎起,竟是笑了。嘴裡全是血,一汩汩低落在地毯上,斑駁光影在腫脹的臉頰上搖曳,容顔詭魅,有種說不上來的妖邪之感。
圍在客廳裡其他人皆是一驚,不約而同産生恐懼。在這急促混亂陰暗的大廳裡,有人竟然産生荒謬之感,面前不要命忤逆親身父親的少年,到底是人……還是小說志怪裡的妖?
宋知山瞳孔一震,吓得退後幾步,半天沒緩過神,這副被淩辱的模樣像極了當年多次夜裡被齊安送回來的章芸。
他慘白着臉,慌張地喊:“擡起頭來!”
宋陵不動。
“你!”宋知山恐慌地發抖,指向旁邊的保镖,“将他的頭給我擡起來!”
“先、先生!”
“喊什麼喊!”宋知山驚恐地沖跑過來的助理罵,聲音裡竟然夾着顫抖。
“外面來了好多警車!”助理已經維持不住往日精英形象,吓得腿軟。
宋知山猛地轉頭望向窗外,此刻風雪交加,寒風淩冽,一排藍色警燈在無盡的白雪中閃爍,他們來得如此悄無聲息,如此迅速,猝不及防。
無數個念頭在心中升起,不會的,不會的!他們不會拿我怎麼樣,他早上還出去找了人,那人說會幫他的!
宋知山面色平靜,卻不知所措倒退着坐在沙發上,再也不敢看宋陵一眼。
之前還嚣張暴力的男人瞬間萎靡下去,他整了整淩亂的衣領,示意齊姨:“開門,讓他們進來。”
宋陵被打得差點暈厥過去,随後的記憶是模糊的,隻記得自己呆呆站在角落,進來了許多穿制服的人,他們問了他什麼,他什麼都聽不清,隻會搖頭,說不知道。那些人看他一臉慘相,也沒再問。
後來不知誰将他扶到沙發上坐好,給他擦臉。
眼前的人影多得數不清,他們都在說話,找東西,搬東西,誰握住了他的手,很冰,宋陵一驚,眼中有了神,擡頭去看,是落淚的齊姨。
齊姨一邊擦眼淚一邊說:“少爺,家裡要封了,你有地方去嗎?”
宋陵搖頭。
“别怕,”齊姨抖着手掏口袋,摸出幾張百元鈔票和幾十塊零錢,本想數一數,手抖得太快抓都抓不住,幹脆一股腦兒全塞進宋陵手中。
“少爺,你先去同學家住兩天。”
“那你呢?”宋陵眼眸一片黑,什麼都看不清晰,卻一眨不眨地朝她望去。
“我……他們找我去警局問話,很快就回來的。”齊姨說,“回來給你做飯吃,好不好啊?”
少年滿頭大汗,齊姨将對方遮住眼睛的劉海撥開,露出宋陵光潔的額頭。
這幾年她住在宋家,照顧宋陵衣食起居,可以說是看着他從小小一個長成少年模樣的。這麼優秀漂亮的孩子,以後可怎麼辦。
齊姨眼眶通紅,背過身去擦眼淚。
宋陵垂下眼眸,拍拍她的背,平靜道,“齊姨别怕,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白茫茫的大地上,隻有風聲。
别墅貼上封條,所有人都被帶走了。
宋陵站在大雪中,有人上來問他的去處,宋陵愣了半響,說有的。遠處站了人,模糊的身影被大雪覆蓋,黑沉沉一片,似乎是在嘲笑。
宋陵背上旅行包,緩緩往外走,腳步深深淺淺,颀長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中。
*
這一天,注定會有人哭有人笑。
唐宋接了個電話從書房出來,徑直往卧室走。路過窗戶時往外看了眼,路面上積了厚厚一層雪,潔白一片。窗台上放了一隻盛了谷物的瓷碗,用來給找不到食物的小鳥吃的。
房間内燈光明黃充滿溫暖,施琴穿着吊帶躺在床上,悠閑地翻看一本雜志。
唐宋走過去抱住女人,親了親她裸露在外的肩膀。
“别吵。”施琴皺眉推開唐宋,眼睛還盯着雜志上露出腹肌的男明星。
唐宋有些無語,看了她半響,見人不理他,掩下心中委屈,說道:“宋家被查了。”
“這麼快?”施琴終于擡頭,驚訝地問。
“嗯,聽說是宋知山身邊的人去警局自首,還帶了最直接的證據。”
之前唐宋就說過宋家可能會出事,沒想到竟然真這麼快。施琴瞬間想到婚禮上那個奪目耀眼的少年,“宋陵呢?”
“不知道,”唐宋心中有些泛酸,“施琴,我也隻是旁觀者,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想到那位少年,施琴不忍:“可是……”
唐宋将施琴推倒,俯身上去,在她鎖骨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吻,本該布滿情欲的眼眸滲出冰涼,“賺了不幹淨的錢,遲早是要付出代價的,”
動作一頓,唐宋覺得還是要撫慰一番此刻愛妻的心情,便道,“那小子很聰明,我倒覺得不用太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