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騰騰的蝦和半隻野雞,是宋陵剛剛烤好的,他擰着眉,臉色不好看,“還是我去送。”
林年芝笑道,“算了,他本來就怕你,現在生病,不宜情緒激動,還是我去吧。”
宋陵抿緊嘴巴,拉住林年芝的手,殷切期盼,“早點回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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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位置比較清涼幹燥,其實很适合居住。林年芝捧着貝殼進入洞穴,擡眸間,看見方凱靠坐在岩石邊喝水。
“你醒了?”她驚喜地走過去,将食物放在方凱面前,“還是熱的,趁熱吃,我還給你帶了些水果,酸甜口味,可以解解膩。”
方凱臉色難看,擡頭盯着林年芝,不說話。
收拾好地上殘渣,林年芝見方凱還是一動不動坐在那,擔心問,“怎麼了?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
“林年芝,”瞧見女人脖子上的吻痕,方凱臉色陰沉,眼中似乎閃過寒光,“你真的跟那隻海獸在一起了?”
“他不是海獸,是人魚。”林年芝強調,她皺起眉頭,心裡已經很不爽,“方凱,這是我的私事,你不應該過問。”
似乎想到什麼,方凱古怪笑了下,消瘦的臉龐顯得詭異,“你怎麼知道他看你,不是在看一塊待宰的肥肉?”
簡直白費口舌,林年芝不願再在這裡待下去,起身就要離開。
本來沉浸在過往中,見人要走,方凱一愣,面上陡然露出惶恐之色,他撲上去,緊緊抓住林年芝手臂,“不、不要走!林年芝!”
低頭看着跪伏在身後的男人,林年芝冷聲,“還有什麼事?”
“你、你願意聽聽我那一個多月是怎麼過的嗎?”方凱仰頭,洞口的光照射在上方,女人隐在白茫茫的光線中,像是突然降下的神女。
一起經曆海難,還能在危機四伏的海島遇上喜愛之人,難道不是天大的緣分?
方凱可憐哀求,:“求求你,林年芝。”
林年芝記得,往日的方凱,陽光帥氣,高大健碩,是行走的衣服架子,十分賞心悅目,聽說家裡條件不錯,在公司裡也常常成為年輕女孩的談論對象。
可如今,面前之人臉頰凹陷,四肢無肉,淩亂的頭發一捋一捋黏在頭皮上,身上還散發着一股臭味。
同是海難存活者,她運氣好有宋陵保護,而方凱,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想了想,林年芝便坐下,點頭道,“你說吧。”
對方終于願意留下,方凱松口氣,捧起水喝了兩口,潤濕幹燥的口腔,才将目光投向遠方,回憶那段擔驚受怕的恐怖日子。
“我靠着救生圈,渾渾噩噩不知道在海上飄了多久,等好不容易上到一個小島,救生圈也壞了。”
說到這,方凱神情頓了頓,身體忍不住抖動,“那個島嶼四周圍繞古怪雲霧,走在其中,仿佛身在粘稠的沼澤裡,沙灘上怪石嶙峋,樹根彎彎繞繞糾纏,長滿樹瘤,枝條上看不見一片嫩綠的葉子,我餓極了,找到一堆擠在石縫裡的蛋,用火烤來吃……”
“你怎麼有火?”林年芝忍不住打斷。
“我有個打火機,剛好裝在防水的衣服口袋裡。”
林年芝頓了頓,“你繼續說吧。”
自己的經曆被林年芝在意,方凱心中有點高興,他就要繼續,突然面色一變,臉色沉下,帶着懼意。
“沒想到那是蛇蛋,我吃了它們的孩子,它們要殺我。數不清的蛇追在我身後,它們的臉有人類五官,身體直立将近兩米高,我吓死了,跑啊跑,跌落山崖,這腿上的傷,就是接住我的樹枝戳傷的。”
看向方凱大腿上猙獰的傷疤,不知當時他拖着這條傷腿靠着多大意志力才能脫險,林年芝心中泛起同情,問,“然後呢?”
“我順着樹枝上的藤條爬到山崖下,那個地方有股奇異的香味,它們不敢下來,我也不敢走出去,但是!”
方凱瞪着眼睛,十隻幹枯的手指緊緊抓在一起,“蛇群是有首領的,它們想要抓住我獻給它。它們很有智慧,給我設圈套,誘惑我,就為了要我從崖底走出去!”
“崖底是我的庇護所,但是寸草不生,找不到食物,我需要去外面找吃的。我在那個島上躲躲藏藏,每天心驚膽顫害怕被它們抓起來吃掉,好幾次死裡逃生。我好累啊,我想就算被大海淹死,也不能再待在這。所以我做了個木筏,在海上劃了很久,才看到這座荒島。”
方凱閉上眼睛,用力深呼吸,他終于将那些恐怖過往說了出來。現在安全坐在此處,有吃有喝,身旁有喜愛之人,簡直在做夢。
洞裡一時間變得寂靜。
林年芝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沉默了會兒,站起來對方凱道,“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過來看你。”
臉色一變,方凱不可思議望向就要離去的背影,她連一句安撫的話都不說嗎?
“林年芝。”
林年芝回頭,疑惑地看向方凱。
方凱眼睛沉沉,仿佛一汪泛不起漣漪的死水,“他們都是一樣的,把外來族群當做食物,玩弄,哄騙,暴力。我的意思,你應該清楚。”
林年芝闆起臉,“輪船沉海時,是宋陵救的我,他跟你說的那些蛇不一樣。”
“哈哈哈哈!這種似獸非人的東西,真的會善待人類嗎?”
方凱緊緊盯着林年芝,面容嘲諷,“他是海獸,在海裡來去自如,他明明可以帶你離開荒島,回到人類世界,他卻把你囚禁在這裡,每天陪你玩荒島求生的過家家遊戲,他不是冷血自私,又是什麼!”
林年芝定定望着方凱,突然笑了,“方凱,你有沒有想過,是我不願意回去?”
身體猶如被重擊,方凱震愣當場,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不可置信地吼,“不可能!”
神情變得癫狂,方凱大喊,“你被他蠱惑了,林年芝,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林年芝冷靜道,“我很喜歡宋陵。”
不再廢話,林年芝走出洞穴。
方凱怔愣地癱軟在地,望着女人逐漸離去的背影,久久沒有反應。
回去後林年芝将方凱的經曆告訴宋陵,那時候人魚正将一張大床搬到二樓房間,他愣了愣,望向林年芝,突然問:“他真這麼說的?”
“恩,”林年芝點頭,察覺到宋陵表情不對,疑惑問:“怎麼了?”
“這片海域的島嶼大大小小多達上千,我們荒島附近就有幾十個,在我印象裡,沒有一個與他說的相符。”宋陵鋪上自制的床墊說道。
“什麼?”林年芝愣住。
“那天我去救他,見到散掉的木筏,做工粗糙,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也就是說他不可能從其他海域過來。”宋陵滿意地拍拍鋪好的墊子,徑直坐下。
聽懂宋陵的意思,林年芝還是有些懵,“方凱很痛苦,看起來不像在騙人。”
“應該也不是騙,”宋陵沉吟了會兒,開口,“離這裡最近的一座島叫花鳴,常年白霧彌漫,有緻幻作用,他可能在那座島上呆了一個多月。”
“你是說,他經曆的都是幻像?”林年芝驚訝。
“是的,”宋陵點頭,見林年芝呆呆站在邊上,一副受到沖擊的樣子,拉她坐下。
“怪不得我覺得他精神有些不對勁。”林年芝順勢靠在宋陵身上,歎了口氣,“他還能恢複嗎?”
“一個多月的時間都在島上,應該很難了。”宋陵将林年芝披散的頭發拂到肩後,聲音平靜道。
那個男人對他來說猶如一隻過眼蟲蟻,沒什麼值得在意。
如果說要有,也是林年芝賦予他的生機。能在人魚海域的島嶼上生存,已經是給與他做大的恩賜。
宋陵懶得管。
林年芝又歎了氣。
“怎麼了?”宋陵垂頭關心地問。
“我隻是覺得,與他相比,還有那些跟着輪船沉沒的人,我真是太幸運了。”林年芝擡頭,定定地望着眼前人魚。
“這不是運氣,”宋陵搖頭,認真地說,“人魚一直在等待與伴侶相遇的那一刻,林年芝,因為你在那裡,我才會在那裡,是你拯救了自己。”
心髒驟然劇烈跳動,林年芝臉蛋不禁發熱,“這一段我要當做情話聽嗎?”
“可以的。”宋陵溫柔地吻了吻她的額頭。
兩人坐在床上甜蜜溫存了會兒,空氣裡漂浮着樹木的清香。
林年芝撩起宋陵銀發在指尖把玩,好奇問,“對了,我們這座島為什麼沒有名字?”
大手若似有若無地摩挲她脖子上的吻痕,宋陵輕聲說,“這裡兩百年不到,我還沒來得及給它取名。”
林年芝幽幽擡眸,瞅了他一眼。
“怎麼了?”
“大魚啊,你時不時給我透露你的年齡,我會接受不了的。”林年芝眨眨眼睛,捂住小心髒。
宋陵笑,“好吧,那我問問别的,”他拍拍床闆,“你看這張床做得怎麼樣?”
與宋陵說了這麼多話,林年芝還沒仔細看過床。
她探頭,床比想象中大得多,若她想要睡在中間,從床尾過去需要滾上好幾圈。
床闆上鋪了一層軟藤編織的褥子,褥子上還蓋了大片大片葉子,睡上去不會感覺熱,十分适合他們在上面滾來滾去。
忽視人魚昭然若揭的小心思,林年芝露出大大的笑容,“你做得很好。”
“那這個房間呢?”宋陵又問。
房間也很大,地闆全木,不知上了什麼油光滑透亮,赤腳踩在上面很舒服,窗台上挂滿貝殼海星做成的吊飾,四處擺滿鮮豔花朵,有一種獨特的異域風情。
“很漂亮,是我住過最漂亮的房間。”林年芝抱住宋陵,心滿意足道,“謝謝你,大魚。”
宋陵也露出微笑,身後的魚尾開心得就要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