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許映白的那天是一個雨天。
七月份正是雨水的季節,稀稀拉拉地下了好幾天,哪裡都彌漫着潮濕的腥味,煩悶的令人頭腦發沉。
當時的謝乘風還沒有獨挑大梁的能力,跟沈羽菲兩個人跟着李慕楓四處飄,背着吉他随處演唱。
開業典禮,商場活動,地下通道或是路邊,都曾有他們的身影。
謝乘風一行人剛在一家新開業的餐廳演出完,場下的觀衆倒了喝彩,彼時他正年輕氣盛,直接跟那人比了一個中指,嘴裡還無聲地問候了一句。
現場亂糟糟的沒人看見他的動作,隻有在中間的李慕楓看了個清楚,憋着氣繼續演出,等結束已經是晚上了,吃完飯離開之後李慕楓開始教訓起了不懂事的小弟。
晚上又開始下了幾滴雨,逐漸變得細密,馬路上幾乎沒人。
“臭脾氣能不能壓着點兒?”李慕楓拉住他的肩膀,“錢還要不要了?”
出來掙錢總得有個服務意識,不管别人怎麼說,你掙得就是這份錢,辛苦費也好窩囊費也罷,目的是将錢拿到手,虧得是今天沒人看見謝乘風的小動作,但凡有一個人挑出來,今天這錢他們即使能拿到也得打個折扣。
謝乘風倒不是為了自己不舒服,隻是覺得底下喝倒彩的觀衆太不尊重人了,他梗着脖子不說話,掙脫開李慕楓的手,背着吉他隻顧悶頭往前走。
李慕楓看着那個氣勢洶洶的背影覺得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爹,這還沒出師呢就敢甩臉子,哪天真成人物了那還了得。
沈羽菲怯生生地扯了扯李慕楓的袖子,本想讓他消消氣,沒想到這一舉動更挑起了他心裡的怒火。
“謝乘風,你連妹妹都不要了是嗎?”李慕楓在他背後喊他,“你再走一步試試看!”
果不其然,謝乘風再怎麼倔,聽到妹妹還是停下了腳步。
李慕楓拉着沈羽菲的手走到他跟前,二話不說直接去拽他背後的吉他包:“一點兒氣都受不了?那就别學這抛頭露面的本事,繼續去餐廳後廚洗筷子刷碗吧。”
謝乘風的發絲上浮了一層水汽,水珠浸的睫毛一簇一簇的,他拉扯着自己的包袋,聲音很冷清:“别人罵咱們不能回嘴嗎?”
這根本就是兩碼事,李慕楓是個現實的人,要錢還是要面子想的明明白白,跟人起沖突嘴上是痛快了,口袋可就難受了。
謝乘風眼皮壓了一道褶兒,倔強地盯着他看,似乎是在表達要是不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複他就一直盯着。
“我們出來幹嘛來了?”李慕楓知道他年輕脾氣沖,好言相勸地說,“忍一時錢到手,你當着自己人的面罵什麼都行,以後還會有這樣的事,你要有心理準備,也要習慣。”
“怎麼習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謝乘風甩了一把胳膊上的水珠,“我習慣不了!”
李慕楓沒養過兒子卻意外地吃到了一樣的氣,實際上他沒比這個‘兒子’大多少。性格使然,他不是一個能好言相勸的人,剛才那一番話已經是耐心的極限了。
眼看謝乘風還不服氣,李慕楓指了指他,擡腿就是一腳。
謝乘風其實能躲開,但也沒躲,李慕楓踹的不重,他身子隻微微地斜了一下。
沈羽菲看着要動手,連忙跑到他身邊,拉了拉他胳膊:“大哥也是為我們好,哥,你别犟了,跟大哥道歉。”
謝乘風将沈羽菲扯到了一邊,心裡明白李慕楓是為了他好,無奈正處于糾結倔強的年齡,他一時無法接受。
他垂手拍了拍自己腿上的泥漬,憋着氣說:“下次如果還有人這樣,我還會跟這次一樣。”
見這小兔崽子軟硬不吃,李慕楓被他氣的擡腿就要踹第二腳,沒成想剛擡起來便被一道身影擋了去。
一聲悶哼,李慕楓的腳踹到了來人身上。
“别...”他身上挂着一隻包,晃晃悠悠,滿身酒氣,可能是想說别打人三個字,挨了一腳後沒站穩,直接就摔到了地下。
地面上幾塊石磚略有松動,這人倒下去的瞬間壓的磚縫中雨水飛濺出來,三人帶着三臉問号默契地往後退了一步,彼此對視間,一緻認為:這人是他媽來碰瓷的吧?
沈羽菲警惕地用腳尖碰碰來人,沒什麼動靜,她說:“報警吧。”
“不行!”謝乘風與李慕楓異口同聲。
沈羽菲看過去,恍然想起,因為他們沒錢,居住的地方魚龍混雜,生存環境分外惡劣,他的二位兄長不止一次因為賣藝的地盤問題與被人打過架,早上了這片叔叔的‘黑名單’,屬于不安穩分子,盤問起來難免要耽誤太多時間。
三人在雨裡站着,直勾勾地盯着地下的醉鬼,很久之後,醉鬼哼哼了一聲,三人終于松口氣,這人還活着,活着就沒事。
已經很晚,公交車已然停發,三人帶着睡得昏沉的醉鬼在附近找了個便捷旅店。
服務員很有原則,說他們店雖然簡陋,但手續必須齊全,入住四人,必須全員提供身份證。
謝乘風把醉鬼的包裡外翻了個遍,沒找到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放棄包後又在醉鬼身上摸了半天,才從濕透的衣服口袋裡摸到硬硬的一片,掏出一看,确實是身份證。
謝乘用手指在上面一彈,姓名:許映白。
訂好房間,謝乘風因為剛挨完罵,不願意再去觸黴頭,他拒絕與李慕楓同一間,扛着許映白,舍棄兄長跟不省人事的醉鬼住了一晚。
之後的事情李慕楓并不知情,他們在第二天清晨就離開了酒店,而關于在許映白所在的那間屋子裡,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無從得知。
奇怪的是,謝乘風從此之後收起了尖銳,沒多久跟他告别去了另外一座城市,直到現在才再次見面。
喝空的啤酒罐掉在地下,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小白被聲響驚動,喵地叫了一聲。
謝乘風收回思緒,安靜了片刻,揉了揉眼說:“大哥之前是不是很生氣,見了人一面就跟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