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救救我們——”
他很清楚車裡坐着的是誰。
谷劍蘭一凜。
林琢之兀自慢悠悠道:“歸程時路上不止一輛馬車,他卻攔下了咱們這一輛,目的是不是有些明顯了?”
“再者,他見到你在車中,似乎不是很吃驚,好像早就知道你在我這位大人的馬車上,而且他三兩句話就繞到你母親那兒,像不像是借她屍體,敲開我邊縣縣衙這扇門?”
“他……”
林琢之心細如發,谷劍蘭無話可駁,回憶種種,她一時不能接受這樣的推論。
過去郜離派人來騷擾谷家莊,白叔以一抵十把人通通轟出去,還為此差點被削掉一條胳膊。
母親帶她上山采錫遇到劫匪,是白叔持着柴刀沖上來,将二人平安帶回。
白叔教她鍛打劍器,把她抱在膝上說故事,還帶她習武。
點、刺、劈、撩、挂、雲、穿,阿爹沒空管她時,這些都是白叔一招一式教出來的。
樁樁件件,林琢之都不知情,但他确實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就事論事地解析,偏偏谷劍蘭還反駁不得。
谷劍蘭的心情如跳動的燭火般忽明忽暗,映在窗紙上的剪影靠得極近。
屋中二人相對無言,甚至連視線都沒有交彙。
谷劍蘭正呆愣,忽覺面頰一暖,竹瀝香撲鼻,擡眼見林琢之再次俯下身,和自己臉頰相貼。
他輕輕蹭了蹭,像在安慰:“等匠人把新劍鑄好,不怕他們不現身。”
谷劍蘭看向鏡中的自己,才發覺自己眸中熠熠,隐有淚光,她趕緊低眸,将打轉的淚水咽下去,可惜淚水先一步滑下,在桃花面上留下兩道淺痕。
林琢之拿起帕子,将它輕輕抹去。
“萬事未得定論,不必先替他難過,可若證據确鑿,本官不會輕饒了他。”
林琢之威壓乍現,谷劍蘭登時不敢出聲。
房中的蘭遠香和他衣上的竹瀝香纏繞,袅袅香煙織出細密的網,将二人籠罩其中,暧昧,卻危險。
林琢之未行逼迫之事,卻将谷劍蘭困于梳妝鏡之前,讓她避無可避。
她出聲時尾音帶顫:“林大人……”
“大人。”
門外傳來墨彎的聲音,瞬間吹散房中暧昧的氣息,林琢之直起身,松開谷劍蘭。
“什麼事?”
“郝師傅不太看得懂谷姑娘的圖紙,想讓姑娘去給他解釋解釋。”
林琢之拂袖,極不耐煩:“本官都看得懂,他看不懂,是誰的問題?”
回頭見谷劍蘭微驚神色,他改口道:“看不懂字還是看不懂圖?”
墨彎有些忸怩:“他說自己書讀得不多,看不懂字。”
林琢之的怒氣散了些:“扶姑娘過去,本官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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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碰上一個晴日,暖融融的光碎在一地白雪上,暈了滿地淡淡橙黃。
墨念與林琢之各執一把長劍,面對面站立,過院風吹拂他們的衣擺,二人如話本裡對峙的俠士般威風凜凜。
谷劍蘭坐在石桌旁,手邊擱着一壺恩施玉露,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
墨彎郝彷站在拱門外,探着頭往裡瞧。
“你還挺厲害,稍微提點就把劍鑄好了。”
郝彷苦笑,那天巡撫大人背着手站他身側,他吓得眼都不敢擡,隻敢盯着那張圖紙,拼了命用他那貧瘠的認字能力理解其中的門道。
郝彷不敢回憶如坐針氈的那一天,他謙遜道:“鑄得沒、沒有谷家莊的好。”
墨彎奇道:“谷家莊的能有多好?我真誠發問。”
“巡撫對面、對面那小子手裡的劍,就是谷、谷家莊鑄的。”
墨彎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劍長三尺,通體黝黑,看起來約莫十斤重。
擡眼見墨念臉色冷漠肅穆,單看那模樣壓根就感覺不到黑劍的沉重,墨彎深以為然。
反觀林琢之手中那把長劍,劍刃輕薄如紙,劍尖泛着銀光,約莫三五斤重。
墨彎陷入沉思,薄劍對重劍,當真能勝?怕是重劍劈下去,人的頭蓋骨都得裂成碎片。
此時白叔從抄手遊廊轉角處走來,看到院裡這架勢,一時不明所以。
“這把劍……不是……”
谷劍蘭解釋道:“出縣城那會兒遭到襲擊,這把重劍釘在馬車上,我把它帶了回來。”
白叔“哦”了一聲,疑道:“郜離若真要攻城,怎會傻到用重劍攻擊?”
“他們既然有這個心盜谷家莊的兵器,定會物盡其用,劍蘭說了,谷家莊無鋒重劍占了大頭,他們攻城,定會挑力氣大的拿重劍。”說到這兒,他看向白叔,目光冷冷,“我們在縣城外遭劫,劫我們的不就是郜離人?若他們沒有持重劍上陣,我們也不會得到這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