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琢之的聲音也不自覺揚起來。
所謂煞劍,是将冤死之人的屍體投入鑄劍爐,以精血灌注劍胚,最後出爐成劍。
鑄劍界有一傳說,萬物有靈,可為人所用,煞劍凝結冤魂之氣,持劍者會被惡靈附身,殺意陡生,縱使持劍者被刺個對穿,也會因劍中惡靈的存在瘋狂砍殺敵人,直至煞劍被折。
但這終歸是個傳說,且邪氣過重,為防生靈塗炭,鑄造煞劍早已成了一項禁忌。
林琢之借着火把光,打量這些煞劍。
煞劍所用材料比角落裡的劍堅硬許多,若照傳說所言,郜離士兵提着這些劍上場殺敵,縱使持劍者身死,他們依然能向活死人一般砍殺更多的敵人。
林琢之雖不信這些,但也不寒而栗,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滿牆煞劍,死屍鐵定不少,這些冤死之人從哪裡來?
南汀、劍谷、冰雪河對岸的北境邊鎮。
林琢之猛地憶起赴約那天,剛經曆屠殺的邊鎮空空如也,看不見一具屍身!
猜想一起,林琢之便覺後背一陣發涼。
很快,憤怒漫上心頭,林琢之的聲音裡染了殺意:“這些煞劍,都是哪裡的屍體鑄成的?”
“邊鎮。”谷劍蘭沒有看他,語氣淡淡,“鑄造煞劍是梁清秋的主意,被我勸住了。”
怒火在這半句話後消退了一點,林琢之按住沖動:“如何勸的?”
“殺死他們的是郜離人,用他們的血肉之軀鑄成煞劍,恐怕持劍者拿到劍,就即刻被惡靈附體,抹脖自盡了。”
谷劍蘭歎了一聲:“陛下覺得我說得不錯,為此還罰了國師半年的俸祿,許是從那時開始,梁清秋就記恨上了我,在此之前,她對我還挺好的。”
話雖這麼說,林琢之卻沒看見她臉上有半點惋惜之色,他逼自己平穩心緒:“那些沒被投進鑄劍爐的屍體呢?”
“集中在冰雪河畔,葬了。”
他們可不願葬在異鄉。
林琢之沒把這句話說出來,他手心冒汗,恨不得現在就提劍出去殺死梁清秋和劉懷。
“你還算……有點良心。”
林琢之半晌才憋出一句話。
谷劍蘭沒回答他,從燭架上拿出火把,緩緩朝外走去。
林琢之隻能跟上,他的腳步有些虛浮,被西室裡的煞劍震驚到無以複加。
千百種想法在腦中盤旋,林琢之上前握住谷劍蘭的手。
“你不恨他們嗎?這麼小的鎮子熟人不少吧?那麼多屍體,你瞧不見一個與你相熟的人?”
谷劍蘭掙脫他的手,徑直往前:“沒有。”
“你在邊鎮生活了這麼多年,自己都經曆過屠殺,就連你的母親……”
谷劍蘭終于停下腳步,卻沒有看他一眼:“誤殺罷了。”
“罷了?”
谷劍蘭走得更快,不想再解釋什麼,林琢之死死拉扯她的衣袖:“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之哥哥其實并不了解我,在我這裡,鑄劍大過一切,你又不喜鑄劍,自然不會理解。”
“這裡沒有别人,你大可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難處——”
“原來谷大人在這兒啊。”西室口傳來輕佻的嬉笑,劉勻搖着折扇,往裡走了幾步,“喲,林小将軍也在這裡,巧了,本王正要尋你們。”
林琢之聞言一頓,松手冷道:“尋我作甚?”
劉勻合起折扇,扇骨輕敲手掌:“校場正好比劍,想邀林小将軍前去一觀,若能指點一二,再好不過。”
林琢之很抗拒,奈何去不去不是他說了算。
他暗忖劉勻很會找時機搞破壞,人又不得不跟着他走。
向南步行一刻鐘,遠遠地就聽見了刀劍碰撞聲。
他跟着劉勻進了軍營,遙遙見到營後那條冰雪河,他的故鄉就在河對岸。
他盯着冰雪河怔怔出神,鬼使神差地往前走。
“林小将軍,請坐。”
劉勻的呼喚讓他回過神來,林琢之回頭,才見兩排士兵正面對面執劍而立,都在等待劉勻的指令。
林琢之也不啰嗦,撩袍坐在劉勻身側,過不多時,墨槐便替三人燒來了一壺恩施玉露。
墨槐依次倒茶,最後停在劉勻身旁,劉勻斜眼看向她纖白的手,狀似無意地撫了一把:“這手……隻用來倒茶是不是委屈了?”
墨槐毫無痕迹地避開,面色不變,許是慣了。
劉勻轉頭看向谷劍蘭,嬉笑道:“如此美人,谷大人也舍得讓她當丫鬟。”
他又轉回去,胳膊肘支在桌沿,折扇挑起墨槐的下颌:“不如,你和你主子說說,把你送到本王這邊來,本王不會舍得讓你幹這種端茶送水的活兒。”
“大殿下這麼說,可是認為我虧待了墨槐?”谷劍蘭看不慣他那副模樣,皮笑肉不笑,“你問問墨槐,她願不願意?”
墨槐的頭垂得很低,聲音亦低:“多謝殿下好意,奴婢隻想陪伴谷大人身側,不做他想。”
劉勻長歎一聲,惋惜之色漫上眉間:“可惜,可惜了。”
小小插曲過後,劉勻一聲令下,比試開始。
兩排士兵裡分别走出五人,朝上首三人鞠躬示意。
而後,他們開始列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