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地一聲,出鞘聲似驚雷在谷劍蘭耳畔炸響。
腰上被一隻強勁的手緊緊箍住,谷劍蘭倏地騰空,瓦片淩落聲與風聲将百姓的咒罵吞沒。
一葉小舟劈波斬浪,終于闖出駭人的聲浪,谷劍蘭卻仍阖着雙眸,還沒緩過勁來。
她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邊境屠殺那一天。
盤旋而上的厮殺聲在耳旁環繞,濃重的血腥味包裹全身,谷劍蘭渾身顫抖,驚恐的尖叫被堵在喉頭,窒息感翻湧而上,她如溺水之人無處脫逃。
直到後背又中一掌,一口淤血沖出喉頭,谷劍蘭才恢複清明,眼前混亂的光影逐漸呈現出分明的模樣。
“傷到哪兒了?”
谷劍蘭聽清林琢之急切的呼喚,擡起頭,茫茫然逆着光,瞧清了林琢之的臉。
“我們才分開了一會兒,你就……”林琢之萬分自責,攥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處,“跟我回去,讓我看看傷到哪兒了。”
“不要。”谷劍蘭抽回自己的手,搖頭道,“你帶我離開的時候,他們有沒有認出你?”
“我不知道,當時情形太亂,我救出你後沒有停留。”
谷劍蘭扶着牆站起身,踉跄着往前:“别讓他們追上來,别讓他們看見你。”
她腳下一滑,林琢之伸手撈起她:“你要是還想保命,我勸你不要出這個坊市。”
話音剛落,稀稀落落的招呼聲從巷外傳來,幾名百姓抄着家夥,在巷子外遊走。
“我看他們往這個方向來了,咱哥兒幾個進去找找。”
“好了,這個坊市是皇親國戚的地盤,你還想活命就不要進去,等下次吧。”
“沒想到她在上京還有同夥,這事兒陛下知道嗎?”
“飛檐走壁朝着這個方向,說不準是陛下派人來保她的,她是使者,死在上京東郦要負責。”
“咱們殺東郦叛徒,郜離人有什麼資格說話?”
話雖如此,拖拽重器的聲音還是漸漸遠了,谷劍蘭喘過一口氣,還覺得頭暈目眩,直不起身。
雙腳倏地騰空,谷劍蘭反應過來時,已被林琢之打橫抱起。
“先去我家,但願你沒受内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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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可坐在廊下,垂眸輕撫自己的腹部。
她一雙杏眸平靜無波,沒有絲毫留戀與喜愛,仿佛在看一個不屬于自己的物件,爛了碎了,都與自己無關。
巷外男女低低的争執聲鑽入她的耳朵,她也充耳不聞,隻靜靜地看着自己的小腹,一副萬事安甯的模樣。
“再過兩天,娘就要送走你了,孩兒,你投錯了胎,也來得不是時候。”
“是投錯了胎,不該來,還是來得太早,不是時候?”
程可擡起頭,才見來人身着雪青長袍,靜立門側。
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她迅速低眉掩實:“妾見先生文質彬彬,以為先生是個識禮的,沒成想不僅私闖民宅,還出言不遜。”
來人掩了掩沾灰的袍袖,收了面見林婷珊時的輕佻模樣,淺笑道:“方才在街上看了出戲,場戲中止,又被王爺派回的人叫來譽王府作客,算不得私闖民宅。”
程可倏地站起來:“要行動了嗎?”
來人輕輕“哦”了一聲,似對她的失言早有預料:“誰行動?有什麼行動計劃?什麼時候行動?”
程可張張口,答不上來,她鋪開裙擺坐回去,躲過他的眼神:“先生何必明知故問?要論行動計劃,您不是更加清楚?”
那人沉默良久,既不上前,也沒有離去的打算。
程可也不搭理他,拿起半個虎頭鞋,一針一針繡得雜亂,那人終于出聲:“既然下定決心不要,還繡來做什麼?”
“與先生無關。”程可冷道,卻停了手裡的無用功,“今日是父親邀先生進府,您尋父親便是,進後宅見内婦而不避,也是失禮。”
“在下聞得異香,尋香而來,這才偶遇了夫人。”
“不論如何,請不要讓父親在此處遇到先生,拜托。”
來人輕輕歎了一聲,歎息随風消散,無奈卻如輕煙環繞着他們。
“阿可,我尋了你很久。”
“我知道。”
“你還記不記得我這個人?”
程可的指尖輕輕一顫,阖上了那雙剪水秋眸:“過去的阿可已經死了,我們永遠也回不去了。”
“若我說回得去呢?”
“不要勉強自己。”
“沒人勉強我,我隻是——”
“好了,回吧。”程可冷冷打斷了他,“你如果知道我過去的境遇,怕是不會這麼想了。”
“我知道。”程可一頓,轉頭望向他,卻見他直視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頓重複,“我知道。”
“我在郜離就該見到你,可是我來得太晚,隻聽得桑嫩其名,卻不知桑嫩是你。谷姑娘不知道我們的過去,也從未與我提及,直到那晚宮中洗塵宴,我才在宴席之中瞧見你。”
“你知道,卻還願來尋我?”
“我既念你,何必在意你變成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