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書房深處一道暗門開關的聲音響起,而後,右側排排書架後,傳來車輪滾動碾地的聲音,夾着一道蒼老的歎息:“霁川。”
霁川是張福沅的字,在京城也就寥寥幾位交好的長輩會這麼喚他。
張福沅出神的目光瞬間收回,他默了一秒,把傘放回原處,走去将房門關上。
等門關好,在書架深處的人才搖着木輪椅出來。
張福沅收了所有可道不可道的情緒,一邊朝書案走去,一邊看着輪椅上的人,語氣和緩:
“如此,硯辭先生可放心了?”
說完,他已經走到了書案前,而輪椅之人,也就是張福沅口中的硯辭先生,從書架後方出來,也停到了書案前。
硯辭的臉全遮在黑袍下,就連推輪椅的手,也戴着手套。
他緩緩吸氣,似是要回答,卻突然一陣嗆咳,但似是怕被人發現了,他極力地将聲音壓制到最低,在喘息之餘道:
“你當真信她的話?”
張福沅抿平嘴角,倒了一杯茶,雙手遞給硯辭先生:“外頭沒人,先生摘了面罩喝點。”
硯辭咳得捶胸,卻擺手拒絕了茶水:“霁川,你可曉得其中利害?”
張福沅也不勉強,将茶擱在桌上,淡淡地“嗯”了一聲。
硯辭胸口起伏着,最後還是歎息一聲,苦口婆心;“我們有個假的就夠用了,秦家這姑娘活着就是個禍端,為了大局,還是将她除了罷。”
張福沅沒有任何情緒波瀾:“我說了,她不影響大局。”
“可她行事異常,目的不為人知,你今日與她對峙這麼久,卻什麼也沒問出來,你留這麼個人在身邊,叫我們怎麼放心?”
張福沅卻有些不耐煩地皺眉:“先生,您沒聽到她剛才說的話嗎?她說了,她不想嫁給袁觀生,至于從中牽扯出來的事,她當初也沒想這麼多,你不該懷疑她。”
硯辭似乎沒想到這番天真的話是從張福沅嘴裡說出來的,他擡頭看着張福沅:“你信?”
張福沅撩袍坐下,而後看着硯辭笑:“我信。”
硯辭好像明白什麼了,苦笑着搖頭:“行吧,行吧。”
他望向前方的門,目光定格在秦越離開的方向:“不過一介手無寸鐵的女子罷了,又能翻出什麼大浪來呢?”
張福沅嘴角揚了揚,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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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越回屋後,周月心就給她把了脈,而後又連忙跑出去對守在寶瓶門的侍衛說了什麼,侍衛又一刻不敢耽擱地去禀報了季良。
季良鄭重地點點頭,指揮兩人去了廚房,他則在前院巡邏,一邊看守書房,一邊看守秦越所在的後院。
不一會,秦越就見兩個侍衛端來幾大桶熱水入了側屋。周月心非說她淋了雨寒氣入體,推着她去沐浴。
秦越哭笑不得,心想她何時給人一種如此脆弱的錯覺,連這點毛毛雨都淋不得?
雖不忿,但她也沒有推辭。
側門一關,她一人躺在撒着花瓣的浴桶中,青絲披散,背靠桶沿,仰頭盯着房梁凝神思索,氤氲的水汽讓她清豔的五官看起來柔和了許多。
可如此桃花灼灼的少女,長眉卻擰作一團,眼底是一片郁色,瞳孔時而還會驚恐地顫兩下。
呆坐許久,她眼睛眨着眨着,就要睡着了。
半夢半醒中,腦子裡洗牌一樣閃過袁觀生、王大海、秦延駿、秦徹、周柳塘、雲清、雲碧等等人的臉。
他們都要來扼她的喉嚨,隻有一個男子站在人群外望着她。
她快要窒息了,手腳拼命朝那男子撲騰着掙紮着,就像是要抓救命稻草一般,可那男子卻如看戲般揚唇譏笑。
“秦姐姐!秦姐姐!”
耳邊的叫喚讓秦越猛地回神,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整個人都癱軟在水中,咯吱窩被周月心托着才沒有徹底下沉。
而周月心頭發衣物濕了大半,想來是她剛才夢魇,周月心聽見動靜沖進來,卻被她撲騰了一身的水。
秦越撐着浴桶坐起來了些,緩了一會神,問周月心:“張大人呢?”
“張大人?應……應該還在書房吧,我也不大清楚,要不然我去問問季侍衛?”
秦越面容冷倦,眼底晦暗不明:“不用了。”
周月心也沒多糾纏這事,她撿了更要緊的事情說:“水涼了,秦姐姐要更衣還是要加熱水?”
秦越望向周月心,濕濕的睫羽動了動,而後忽然明媚地笑了一下:“月心,我想到一個好主意。”
周月心疑惑地“啊”了一聲,竟然立刻道:“是……是想到怎麼出去了嗎?”
秦越早就發現周月心耳聰目明超過常人,可之前隻是體現在醫學專業領域,她着實沒想周月心平日不聞不問,對他們這些複雜的關系争端也猜的八九不離十。
否則怎麼能一秒間将她這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與她要逃跑的事情聯系起來呢?
雖然她想到的事比逃跑更複雜。
秦越不置可否地望着周月心,笑了笑:“你猜呀。”
頓了頓,她繼續道:“我要更衣了,你在外面等我吧!”
周月心水盈盈的眼黑白分明,她發懵地點點頭,而後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