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收住最後一個音階,沉默片刻,溫言道:“我原有一個妹妹,隻是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家中遭禍,姐妹離散。若是還能再見到她,想來也與你一般大了。”
玲珑頓了頓,深深看着少女的眼睛,焦點卻不至當下,而是穿越時空,落在了十多年前的那個雪夜,一場大火燒掉了一切,留給她的隻有身邊尚且四歲的妹妹,可是最終,她連妹妹也沒能留住。
“祝萸,你們倆的眼睛…很像。”
一日,祝萸正與青兒前去庫房取些胭脂香粉,路過閣中一處庭院,碰到一個身着雜役服的少年,正持帚為劍,比劃招式,幾個漂亮的劍花耍的行雲流水,嘴裡念念有詞:“坤柔動剛,至靜德方。”
青兒因笑對祝萸道:“閣内不是有專門行武的夥計嗎?什麼時候雜役也需要練家子了?”
祝萸越看越覺得此人眼熟,忽想起,這不是那天沖破她房門的遊俠少年麼?
那遊俠少年也發現了她,凝眉瞅了瞅祝萸,一拍腦袋大聲道:“啊!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天的那個…那個…那個誰!”說罷便舉着掃帚,興奮地跑來,大有他鄉遇故知的味道。
“你叫甚麼名字?”遊俠少年長得虎頭虎腦,聲音也如洪鐘敞亮,叫得青兒不由拉着祝萸往後一退。
“來福,是叫來福對吧?你不好好掃地又湊過來作甚,别毛手毛腳又打翻什麼賠不起的物件,做工做到死都還不上。”青兒冷着臉,刺剌剌道。
遊俠少年漲紅了臉,抗議道:“我不叫來福,我叫懷明!這是我師父給我起的名字,你們這地方什麼品味起的這混名。”
“來福!死哪去了?!”遠處響起一陣呼喊,來福或者說懷明,聳聳肩無奈道,“算了,下次再聊!”
說罷,便又如一陣風般離開了現場。
青兒笑與祝萸道:“這就是那日撞破你房門的呆子,還打碎了劉媽媽看得跟寶貝似的鎏金雕花壺,被劉媽媽喊人扣下來做工還債。”
祝萸看着少年遠去的背影,心想這人雖有些奇怪,倒是古道熱腸,有些意思。
此時,遠處一群役使搬着一卷草席走過,那卷席鼓包包的,擡動之間,一截人的手臂赫然落露在外。
青兒似是知道那是什麼,不欲叫祝萸瞧見,忙拉起她趕緊走,可祝萸的目視實在是太好了,好到将那草席中所卷之人看得分明。
祝萸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被青兒拉回房裡的。她腦海裡滿是草席中那張慘白、沒了生氣的臉,瞪大了雙眼一直瞧着她。
正是那日,她為護住而與張婆子争執的女孩。
“那姑娘也着實可憐,入閣未過半月,被随刺史同來的老太監看上了,聽說那閹人癖好甚惡,這姑娘年紀又小、底子太薄,被亵玩幾日染了高熱,昨夜死在房中,今早才被人發現。”青兒看着祝萸這失魂落魄的樣子,歎道,“這些事以後你就見得多了…”
可是…人命就如此不值錢麼?
喉嚨一陣收緊噎縮,伴随心中難言的郁結之火,灼灼煎熬祝萸,她自嘲一笑,覺得自己真是清高且虛僞…
前幾日她還在慶幸,慶幸自己不用像其他人一樣,委身于這爛泥深窯。
可如今看到女孩凄慘的死狀,她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隻想着自家安危,慶幸苦難未曾降臨己身的小人。
其實,她根本無力保護任何人:爹娘、小蓮、康伯、長珏,乃至那位慘死的女孩…當日所謂逞能救人之舉,隻滿足了自己心中幼稚的英雄義氣,卻什麼都改變不了,她甚至連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别想那麼多了,你我二人雖比他人幸運些,但未來何去何從誰又知道,或許不過也是一卷草席荒末了…”青兒慘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