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後試探地伸手朝他眼前一揮,又辦了個鬼臉朝他吐了吐舌,隻聽得少年笑道:“阿餘别鬧,我看不見的。”
阿餘扶額羞赧問道:“但你如何能知道我方才…的動作?而且還弄了那麼多果子和魚回來?”
長珏解釋道:“我自小從習在一名世外高人門下,修得一套體感萬物的妙法,縱使眼盲,也不拘于行動。”
原來是這樣,阿餘心想這世間真是高人頗多,自己生存于世間百年也見過了許多,但竟還有這樣的奇人奇事未曾見識!
“再說,還有雀兄幫着我找果子和水源呢。”長珏朝落在籠架上正在整理羽毛的麻雀精點頭謝道,“多虧了雀兄給我帶路。”
阿餘驚疑地看向麻雀精,用眼神無聲地質問:“你同他說人話啦?”
誰知,那麻雀精頗為傲嬌地一偏頭,繼續理着自己的羽毛,也不理阿餘。
阿餘隻好尴尬地笑道:“哈哈哈…胡說什麼呢!麻雀怎麼能指路呢?長珏你肯定在同我開玩笑。”
“萬物皆有靈識,就算是蟲鳴鳥語,隻要用心仔細聽,便可知其意。”長珏似乎怕阿餘不信,頗有些信誓旦旦補充解釋道,“當然,這也是那名世外高人教與我的。”
阿餘覺得這少年肉體凡胎的,卻當真是神通廣大得很,也來了興緻問道:“對了,我初見你時見你穿着戰甲,隻可惜那套戰甲太重了,被我解了丢在溪水岸上…哪日得空了再去尋吧。還沒問長珏你是哪方人士呢?可是近日來此處剿匪的官兵?”
長珏愣了一愣,道:“對,我…我确是領命剿匪的官兵,家…就住昆侖山下。”
“昆侖啊,聽說那裡可是關外了。”阿餘有些訝然道,“很遠吧?我還沒有去過呢。”
長珏想了想,點頭認真道:“确實有些遠。”
“那你一定很想家吧?”阿餘聲音中帶了難以察覺的遺憾,輕喃道。
長珏笑了笑,沒有回答,隻是反問阿餘道:“阿餘呢?想家嗎?”
“我嗎?”阿餘頓了頓,用幹巴巴的笑容掩飾着失落道:“這裡就是我的家…”
但其實,她也不知道她的家在哪——
這百年來,她換過很多處地方,隻因她永遠看起來都像是凡人少女十七八歲的模樣,每次在一個地方呆久了都難免惹得别人的懷疑,于是每隔一段時間便要搬家。
漸漸地,她遠離人群,居住在山林之中,盡量減少與世人的接觸。
而阿餘也并不是從一開始就發現自己是如此“與衆不同”的…
最初,阿餘以為自己是人,從第一次睜眼的山中醒來,她懵懂地來到人群彙集的州府,卻毫不知曉這人世間行事準則:
她不知道原來吃東西是需要“給錢”的,于是她被店家當作是偷東西的乞丐驅逐,甚至差點被扭送官府;
她不知道原來大家日落後都會回到自己的溫居,而她隻能流浪在街頭,看着每戶人家窗紙透過的燭光,映襯着爹爹、娘親與孩子的剪影,那是他們共享天倫的時刻;
她碰到過想要欺負她的流氓,卻意外發現自己身手還不錯,寥寥數招便揍得那幾個臭流氓滿地喊着“女俠饒命”。
阿餘就這麼流浪着,流浪在尋找自己是誰、來自何處的路途上,她最初甚至嘗試過到各州的官府報官,希望能夠找到自己的父母親人抑或認識自己的人也好,但卻以無果告終。
再後來,她無意中發現自己對辯識各類草藥頗有天賦,那是僅憑一眼便可猜得此種草藥有何功效的直覺。彼時的阿餘來到了一個叫清平鎮的地方,找到鎮上的一家叫九凝堂的醫館,跟着一位老師傅開始治病救人。
老師傅叫李珍,從前是宮内太醫院的聖手,但因為行事耿直,不願屈意于内廷宮鬥,便被宮裡的貴人随便找了個由頭,逐出太醫院降職到禦藥房,做起了普通藥童的職事,他因氣不過又心灰意冷,便自請辭去官職,幸得聖上諒其多年苦勞,賜了虛銜還為其提了俸祿。
李師傅的亡妻早年間便殁了,遺體葬回了老家,他也一直也沒有續弦,便想回原籍餘生陪伴亡妻。隻是他的孩子們因自小便生養在京中,不願随父回鄉,李師傅便嘔着氣回了老家清平鎮,獨自一人開了間醫館。
因此當李師傅發現阿餘有這樣的天賦時,大為欣喜,便決定将畢生之所學教給阿餘。
就這樣,阿餘在這個世上,第一次有了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