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此刻的烏雅沉默地将眼垂下，專心斟茶，隻是心中翻江倒海。

“烏雅。”忽然，她聽見一個溫柔的女聲靠近...是祝萸。

烏雅擡頭，看見那個姑娘的盈盈鹿眼：烏雅本以為自己會在那雙眼睛裡看見責怪和厭棄，但出乎她意料，那雙眼睛裡卻隻有關切的詢意。

烏雅有些不敢與祝萸對視，她堪堪移開目光，卻不小心與懷明的視線撞在一起——這是她更不敢面對的人。

烏雅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正被寶月國舉國搜查。數月前，自己還沒來得及問爺爺一個解釋，便匆匆出逃。

她雖一直在想辦法回來，可寶月國全國上下鐵桶一般的查驗，卻讓她犯了難，直到遇到了祝萸一行人...機緣巧合，她得知了祝萸的血液有奇效，并在祝萸醒來營麗娘夫君的那日，悄悄将那把沾留了祝萸血液的匕首掉包，私下融在丹丸之中，待日後入城通關檢查時再服用。

隻是，烏雅也不敢百分百确定此法一定可行，而且她知道隊伍中的長珏心思缜密，于是她便将目光打量在了單純又有些大條的懷明身上——她用自己的血喂養了蠱蟲，趁一次長珏離開探路之時，将蠱蟲下在了給懷明的乳茶之中。

這一切，為的就是等入關檢查時，偷偷在符水中摻入含有祝萸血液丹藥粉末，再讓深藏蠱蟲的懷明先行飲下，若懷明身上的蠱蟲有了反應，她再趁亂逃走，她料想以長珏一行人的身手，應當也可脫險。

若是懷明無事發生，她放心照做，便可通關。

烏雅知道自己所做這一切，不過都是為了自己的私欲，可她...實在太想要回家了！

她自六歲以來，便跟着爺爺一起生活在這甯遠城，但她知道自己不是爺爺的親生孫女，因為極小時候的幾個記憶朦胧地印刻在烏雅的腦海裡：在遇到爺爺前，是一個婆婆一直帶着她生活，隻是那是一段流浪的日子，吃了上頓沒下頓。

西北的寒天是能将人蝕骨的冷，呼嘯的風像刀一般，割着她薄薄冬衣下貼骨的肉，烏雅被婆婆緊緊抱住，可仍感受不到多少溫暖。

婆婆帶着她一路流落，來到這甯遠城，終于撐不住倒在了一條人家的門口——是爺爺發現了數九寒天裡幾乎要凍死過去的她們，将其收留。

幸運地，烏雅活了下來，不幸地，婆婆卻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此後，烏雅跟着身為捉妖師的爺爺蘇抵一起生活，再後來，爺爺又收留了同為孤兒的蘇護。

除了時不時會遇到一些棘手的妖靈，祖孫三人的生活也算平淡安和，而那段寒冷的記憶也在烏雅腦海裡愈發模糊，像一段沒有頭尾的夢核。

對于烏雅而言，爺爺和蘇護就是她最親近的人，而這段時間離開寶月國後無家可歸的日子，更讓她嘗盡了人情冷暖——她想念爺爺，想念蘇護，想念在甯遠城平靜悠遠的生活。

同時，更讓烏雅崩潰且不願相信的是，自己竟然是那通緝令中所言的妖孽...可是，明明她一直跟着爺爺捉妖除邪，又怎麼可能是妖靈呢？一定有什麼别的原因，隻是爺爺當時将她送走的急，自己無法得知。

于是，烏雅心中想要回家的沖動越發強烈，她想再見見爺爺，問個明白，也正是這股沖動讓她铤而走險。

如今，事情敗露，烏雅實在是沒有臉再面對懷明與祝萸。

不過，烏雅也着實好奇他們是如何找到此處的，因問道：“你們...是如何找到此處的？難道是跟蹤我而來？”烏雅和祝萸同住一間房，她記得自己是确認祝萸睡下後，才偷偷溜了出來。

不過，她走前還是留了一張字條，上面寫道：“藥給懷明，感謝諸位，此去一别，有緣再見。”同時附上一瓶祛蠱的解藥。

祝萸解釋道：“我本睡着了，隻是半夜一群黑衣傀儡刺客尋來，這才被驚醒，發現你不見了。長珏料想，那傀儡背後之勢肯定會繼續追蹤你的蹤迹，便借那傀儡施展術法，一路追到這。”

烏雅聽後臉色煞白，她以為自己已經躲過了查驗，卻還是引禍上身，還差點連累了祝萸，于是忙拉住祝萸的手左看右看，急問道：“可有哪處受傷了？”

祝萸忙止握住烏雅，安慰道：“沒有的，還好長珏、懷明早就察覺，将那群傀儡解決了。後來我們才發現你留下的字條和解藥...烏雅，其實你可以早同我說你的難處，能幫的我一定會幫你...”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利用了你們...”烏雅聽到祝萸這樣說，一股羞愧感席卷周身，突然她揚起手，預備狠狠扇向自己，吓得祝萸連忙抱住烏雅，将她止住。

而一旁，正跟着長珏和蘇抵一同檢查那被奪舍大嬸的懷明，也急急走了過來，對烏雅道：“沒事啦，烏雅姑娘...你别這樣...我這不挺好的嘛，我都沒覺得身上多了個蠱蟲哪裡不舒服，當然除了被師祖逼出來的時候不太舒服啦...但是，你的乳茶煮得真的很好喝，就算裡面有蠱蟲，也很好喝呢！”

懷明急得滿臉通紅又語無倫次，烏雅第一次覺得他那有些無厘頭的碎話聽起來，有那麼一點點可愛...

正當懷明、祝萸安慰烏雅之時，那昏迷的大嬸突然驚叫了一聲，祝萸、烏雅和懷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斷，暫且放下情緒，聚了過來。

隻見那大嬸嘴巴張得大大的，幾乎要将嘴角裂到極限，她舌頭僵直地伸了出來，喉嚨發出不似人類般“咯咯”的聲響，與此同時，她的全身張成一個詭異的姿勢，像被一股力量強行扭曲一樣，而這股力量就像是...從她體内迸發而出的。

好在，長珏及時結印點在她的神穴，将其周身定住，不然那大嬸怕是要被這股強力傷得皮裂骨碎！

年紀最小的蘇護，已然被吓得冷汗漣漣道：“這究竟是...什麼邪物？！”自他懂事以來，也跟着爺爺見過許多駭人的場面，但從未見過這樣邪乎的！

蘇抵深沉的銳眸一閃，用雙指撚起大嬸的舌尖，又讓蘇護取來煤燈湊近打光，衆人這才瞧見清楚：原來，在那大嬸的舌根之下，長着小膿包，其上還有一道小小的裂痕——不對，那不是裂痕，那是分明是一張人的嘴，正詭異地翕動着，叫人看了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