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與後悔撕扯着樓雲霄的心髒,樓雲霄被她的眼裡的懼意驚醒。
他此時方知自己對沈寂嫉妒到了這種程度,一聽說她要随他離開便失去了智發了狂。
不能這樣……
樓雲霄手忙腳亂地去幫蘭雨薇整理衣裳,眸光中滿是歉疚與心慌,“我……”
“滾開!”蘭雨薇渾身在抖,眼裡的戒備分明。
樓雲霄伸出去的手頹然停在半空,眸光一點一點變黯。
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他的心腹在門口大聲喊道:“世子,秦州有緊急軍報。”
樓雲霄對上她警惕的眼神,讷讷收回手落荒而逃,隻留下一句:“我過會來看你。”
等樓雲霄完全消失在視野中,蘭雨薇頓時脫力,昏了過去。
……
蘭雨薇不知自己躺了多久,醒來見青竹垂淚坐在床畔,她警惕地縮了縮身子。
青竹見她如此,心中一陣苦澀,忙輕手替蘭雨薇掖好薄被,溫聲安慰:“您放心,世子不在。”
蘭雨薇心頭一松,引來一陣咳嗽。
青竹連忙端來一碗湯藥遞至蘭雨薇跟前,關切道:“世子妃,該喝藥了。”
蘭雨薇望着黑乎乎的湯汁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胃裡也開始翻湧。
她早已受夠湯藥的味道,可今日與樓雲霄交鋒一場令她後怕,若她身體恢複也不至于如此被動。
她吸了一口氣,雙手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直到碗底幹淨。
青竹忙将備好的蜜餞遞過來:“待身子好了,一切都會好的。”
蘭雨薇含着蜜餞苦笑一聲,她得好起來,她不能被困住,她還得去尋人。
誰知嚼着嚼着,腹中突然傳來一陣劇痛,蘭雨薇目露疑惑,“我這是……”
話未說完,胃部一陣痙攣,一股子腥甜從口裡噴湧而出。
“世子妃!”青竹被這刺目的紅色驚得慌了神,疾呼着去扶蘭雨薇。
痛意一陣接着一陣,口中腥甜不斷,鮮血不住從唇邊溢出。
青竹手忙腳亂地替她擦着唇角,卻怎麼擦也擦不淨,她顫抖着雙唇:“您忍一忍,婢子這就叫人請大夫。”
話音未落,門口傳來敲門聲。
蘭雨薇擡眼望去,隻覺身體裡的力氣在一點點流逝。
青竹急匆匆跑到門口,見到來人,不由得睜大了雙眼,不明白世子的白月光為何在此。但此時主子情況不妙,她顧不得别的,低頭說:“表小姐——”
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林月柔身側的婆子一掌拍在她後頸窩。
青竹震驚得瞪大眼,身子“碰”地栽倒在地。
林月柔白皙的臉上綻出一抹詭異的笑,她揚了揚唇,款步邁入内室。
她的貼身丫鬟婉兒木然地關好房門,和婆子一起守在門口。
方才發生的一切被死死關住。
屋子裡,蘭雨薇腹中的疼痛一陣勝過一陣,額間的鬓發被冷汗浸濕,她強撐着身子挪至床邊,她滾了滾喉頭,将喉間重新泛起的腥強行壓回去。
不料,鼻腔亦開始淌血。
蘭雨薇擡手去抹鼻腔下的溫熱,眼角的餘光瞥見床前多了雙未曾見過的繡花鞋。
她費力地擡起頭,看見林月柔袖手立在一旁,正高高在上地打量着她。
自從得知林月柔是藏在樓雲霄心尖尖上的人,蘭雨薇便打心底排斥與林月柔同處一室,她支起身子看向林月柔:“青竹呢?”
林月柔對上蘭雨薇的視線,唇角勾出一抹殘忍的笑:“青竹以下犯上,毒殺世子妃,人已被我制住,等候表哥發落。”
蘭雨薇鳳眸圓瞪,倏地想通了因果,她死死盯住林月柔,“毒是你下的?”
“不錯。”林月柔坦然應答,眸中是不加掩飾的嚣張,“我來看你何時咽氣。”
腹内的疼痛不斷刺激着胃部,蘭雨薇喉中的那股子腥甜再也壓不住,她“哇”地一聲,月白色的寝衣上頭又多出大片令人心驚的紅色。
樓雲霄将玉棠院圍得水洩不通,水滴不進針插不入的,林月柔敢明目張膽沖她下手,恐怕是得了他的默許。
這便是他不許自己離開最後的辦法麼?
不知不覺間,蘭雨薇的眼前模糊成一片。
她擡手抹去唇邊的血迹,咬緊了貝齒抵抗着體内一陣勝過一陣的疼痛,問林月柔,“你為何害我?”
“世子妃之位本是我的!”林月柔一改往日的柔弱之态,面上露出幾分癫狂,“我自小傾慕表哥,姨母也屬意我當兒媳,若不是你這個賤人出現,表哥怎會變心!”
血迹順着唇角流下,蘭雨薇笑得慘然。
照林月柔的意思,樓雲霄中意的人是自己,實乃滑天下之大稽。
為一個男人癫狂至此,蘭雨薇咬着牙,忍不住送林月柔兩個字,“可憐。”
林月柔被蘭雨薇眼中的不屑刺痛,見她明明已是苟延殘喘,卻還拼命死撐着,林月柔俏麗的面龐越發扭曲。
“你才可憐!”她恨恨地盯着蘭雨薇口中不斷溢出的鮮血,肆意地說着,“表哥為你做的一切你都不知情,你要死了,你才可憐!”
“你說……什麼?”蘭雨薇的眼角開始滴血,耳中也有血液流出,她感覺肺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意識也開始模糊。
樓雲到底做過什麼……
林月柔見她終于支撐不住,現出得意的神色,“等你死了,表哥就會關注我了。即便他心裡現在沒我,隻要我一如既往地對他好,他終有一天會感動……”
蘭雨薇在林月柔神經質地絮語中無力閉上了雙眼。
**
再有意識時,蘭雨薇置身于靈堂上空,耳邊有鐘鼓聲響起,她愣了許久,自己竟變作了一縷幽魂。
她居高臨下盯俯視着楠木棺材中的自己,屍身保護得很好,衣着富麗,妝容精緻,神态恬靜,仿佛隻是睡熟了一般。
靈堂内缟素遍布,四角擺放着大塊的冬冰,堂内僅有一人。
那人身着一襲白衣,整個人看上去清減了不少,也頹廢了不少,他光潔的下巴冒出了亂糟糟的青色胡茬,一向清亮的眸中泛着奇異的紅。
此時他靠坐在楠木制成的棺木旁,雙目放空,身側堆着一地酒壇。
是樓雲霄。
蘭雨薇印象中的樓雲從來都是冷靜自持,見他如此,心裡閃過一抹異樣。
子時的更鼓聲再次響起。
樓雲霄像是突然回了神,他丢下手裡的酒壇從地上站起,拖着步子行至靈堂門口,對着黑黝黝的虛空呢喃:“小薇,頭七了,你還不回來麼?”
聲音裡帶着蘭雨薇從未聽過的哽咽,亦帶着某種隐忍的愛憐。
蘭雨薇不由得去想,難不成林月柔說得是真的,他真的對自己上了心?
“小薇,是我不好,不該誤會你還惦記着沈寂,不知你也想過與我好好過日子……”
蘭雨薇心情複雜地看着樓雲霄,心中又驚又疑,聽他對着夜色語無倫次。
“小薇,我并非故意軟禁你,是嶽父的仇家放出話要捉你逼他現身。我心知你重情重義,擔心你關心則亂 ,我不敢讓你尋找嶽父。”
“小薇,我從未與嶽父失聯過,隻因事關重大隻能謊稱他失蹤……小薇,我不敢讓你冒險。”
“小薇,我早該告訴你我娶你并非全因聖命,你是我找了五年之人,你出來見我,我很思念你……”
聽到這裡,蘭雨薇如同遭受了一場飓風,心湖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原來這就是林月柔說的她不曾知曉的、樓雲霄為她做過的事。
可自己五年前并沒有與樓雲霄見過,他怕是認錯了人。
明明魂魄是沒有知覺的,蘭雨薇卻在六月的夜裡抖如篩糠。
樓雲霄又絮絮說了起來,幽深眼神裡透着說不清的溫柔:“小薇,你等等我,我去陪你,好不好?”
蘭雨薇不知樓雲霄對她用情至此,眼底浮起朦胧水光,她飄至樓雲霄的身前,伸手卻摸不到他:“别,不要。”
這時門外傳來一道呼聲:“世子!”
元豐急匆匆跑到樓雲霄面前,見素來冷靜矜貴的世子傷情到這種地步,不由得怔了怔,元豐硬氣頭皮開口:“世子,林姑娘醒了,用刀抵着脖子不肯去庵堂,說一定要見您一面不可。”
樓雲霄停至棺材旁,他定定看了元豐一會,眸底突然結起一陣寒霜,“讓她過來。”
話畢,他撫上蘭雨薇毫無溫度的面龐,眼底滿是柔情。
不一會兒,林月柔用匕首對着脖頸,由兩個婆子看守着來到靈堂。
她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場,看起來有說不出的狼狽,一見樓雲霄,她立即淚如雨下:“表哥,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沒想害死她的,我隻是想讓她吃點苦頭。”
她苦苦掙紮着:“你答應過我父母會照顧我的,慈安堂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不想被磋磨死。”
樓雲霄冷冷地睨過去。
林月柔的刀尖離脖子隻有一寸之遙,刀尖哆嗦着。
蘭雨薇飄在半空中,恨得咬緊了下唇。
而林月柔見樓雲霄許久不為所動,不安與害怕的情緒不斷在眸中閃現,良久,她歇斯底裡地低吼:“我是聖上親自賜封的縣主,你不能這樣待我。你若執意逼我,我便自絕于你面前!”
樓雲霄突然起身,劈手奪去林月柔手中的匕首。
林月柔這才松了口氣,她抹去臉上的淚痕,臉上綻出讨好的笑容,“表哥,我就知道你會護我周……”
全字還未說出口,胸口一陣痛意襲來。
林月柔低頭看着肩胛骨下方多出來的血窟窿,一臉難以置信:“為什麼……”
蘭雨薇亦是驚得捂住嘴,思及他方才說的話,眼淚簌簌留下。
樓雲霄神色冰冷,抽出匕首,聲音的冷意勝過冬日寒潭,他一字一句:“你毒殺我愛妻,我沒有立即殺你已是用盡了兩家的情分,你早該抵命。”
他的視線越過林月柔,射向随林月柔同來的婆子,“将人送至慈安堂,生死不論。”
“為什麼……”林月柔被人架了出去,靈堂内又隻剩下了樓雲霄一人。
樓雲霄回到棺木旁邊,周身又重新裹滿了悲傷,他滿目怅然,“小薇,你怪我沒有保護好你,所以回魂之夜也不來見我,是麼?”
蘭雨薇猛地搖頭,無聲的哭泣似尖刀一下一下戳在胸口,将她撕扯開,悔恨與痛悟,不甘與不舍,她伸出手,想去撫平他蹙緊了的眉心,卻因人鬼殊途,徒勞一場。
樓雲霄頹然抓起酒壇,一口接一口,含糊不清道:“小薇,别怕,我會一直陪着你。”
說罷,他一頭撞在棺椁尖銳的邊角上,鮮血噴灑而出,刺痛了蘭雨薇的眼。
“不要!”蘭雨薇嘶聲大喊,奮力撲下去想要拉扯住他。
醜時的梆子聲響了,她的魂魄被吹散在無邊夜色中,再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