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還沒停好車,就跟裡面喊:“七七來了,做點好吃的。”
等祁七進去時,剛好看見奶奶在做飯,正掀開大鍋蓋往裡面加水,聽見這個話,根本看都沒看祁七,說道:“沒人買回來,家裡能有什麼好吃的?”
祁七喊了聲:“奶奶。”
奶奶這才擡頭,笑着說:“怎麼跟那老東西一道進來的?家裡可隻有剛才你大娘拿過來的豆角了,你幫我擇了,咱燴豆角吃?”
祁七看見地上堆着的一堆豆角,一眼看過去,就看見了十來個大小不一的蟲子洞,邊上還粘着蟲子粑粑的那種。心想大娘會拿東西過來?恐怕不是來說閑話的,就是又想算計什麼吧?或者,根本不是主動拿過來,而是奶奶自己去摘的。
她答應一聲,準備過去擇菜,恰好爺爺進來了。他在門外已經聽到了裡面的對話,目光掃過準備燒鍋的老婆子,說道:“去買個燒雞回來,今天加餐。”
燒雞?
奶奶直起身,她身材偏瘦小,就算直起身,也隻到爺爺的肩膀,臉上的驚訝收起,瞥了祁七一眼,越發不滿:“不年不節的,吃什麼燒雞?”
爺爺看了她一眼,也不滿意,悶聲道:“叫你去買就去買,你要是不肯去,就我去。”
奶奶這才不情不願地去了。
祁七在一旁低着頭,裝作沒聽見他們的話。心想以前媽媽講過爺奶感情不好的話,她并沒有上過心,隻覺得爺爺大部分時候沉默,奶奶大部分時候偏心眼,她并沒有目睹過他們年輕時的相處狀态,而歲數大了後,也看不到文學作品中時常被歌頌的相濡以沫,就是倆人搭夥過日子,互相看不順眼時就給對方一拐子,這樣一種普遍狀态。
她并不認同這樣的狀态可以用感情不好來形容,如同她父母倒算是感情好呢,等到家庭出現困難,還不是相看兩相厭。隻不過是年紀大了,終于摸索到了正确的相處模式,再加上“一把年歲的人不可能像小年輕那樣黏黏糊糊”,自然而然看着有些疏遠。
她這個想法,在奶奶買回來燒雞之後被不攻自破了。
“給那邊去個電話,讓那幾個孩子也一起來吃。”奶奶不但買了燒雞,還買了幾個小菜,一股腦放到屋裡的炕桌上。祁七看了眼那些東西,有點想笑,平時不到黑的看不見人不許開燈的老人家,突然舍得花許多錢去買店裡不怎麼實惠的涼拌菜,怎麼看都覺得帶了骨子賭氣的味道。
奶奶踮着小腳,去拽挂在牆上的對講機,猛然被身後驚天動地一個拍桌子的聲響把電話震掉了。對講機跟電話長得很像,那是大伯安裝的,隻連通他們家,有個事什麼的,直接撥過去就行,也不用花錢。
“我說話不管用了是吧?”爺爺嗓門很大,“去搭個棚子,就七七來幫忙,那些人誰露面了?是你兒子還是孫子?誰幫忙誰有東西吃,不幫忙的想來,門都沒有。”
祁七站在外面屋裡,對着竈台上冒着的熱氣,不進不退的,略微有些尴尬,也略微帶着幾分愉快。她掀開炒菜鍋看了眼,裡面的豆角趨近軟爛。她找了個盤子,從水甕裡舀了點涼水沖洗了下,把豆角盛了出來。
此時,終于是奶奶退了一步:“原來是祁七幫忙了,你早說啊。誰知道你為什麼要買燒雞給她吃,還以為就是哄這些小孩子們玩呢。”
她這般說着,到外頭來拿了盤子,把買來的小菜倒出來,祁七眼尖地看見她在分燒雞時,悄悄将兩個雞腿藏起來了,這樣的小動作根本瞞不住人,爺爺也注意到了,哼了一聲,倒沒說什麼,算是各退一步了。
“七七,過來吃飯。”
爺爺喊她進來,卻沒動筷子,而是用個盤子将燒雞分出一半,“給對面拿過去。”
奶奶看到,頓時急了:“好好的吃飯就吃飯,給對面幹什麼?那花滿樓死都死了,家裡就剩下個女娃,能頂什麼用?倒是你好心了,這東西是大風刮來的?”
爺爺沒理她,隻将盤子遞給祁七,“送去。最好多說幾句話,讓别人家也都聽見,我老頭子可不希望看見有誰在我門前欺負人。”
祁七終于明白爺爺的心思了,剛才誇了葉臨冬,那就是看在他的份上,照顧下花開。生活在村子裡的孤女,沒有父母親人的照顧,興許連分到的地都會被收回,家中的房子或許也會被收回大隊。有了爺爺的話,至少這些人明面上會收斂一二。
端着盤子,祁七去了對面。
葉臨冬已經回來了,在院子裡拔蔥,見她進家門,直起腰打招呼:“秀樓,有事嗎?”
祁七笑道:“開姑在家嗎?”這句話是用土話說的。
“在家呢。”葉臨冬是蹩腳的土話,聽着就跟莫庭味兒的普通話一個樣,走味兒。
祁七秉承着爺爺的旨意,也不進屋,就站在院子裡,盡量将嗓門放大:“我爺爺今天買了隻燒雞,讓我給開姑拿一半過來。他說開姑以後自己過日子,可能生活會艱難些,但有村裡人照應,也不要委屈自己。咱們兩家門對門住着,有啥事喊一聲就行。”
花開早就出來了,見祁七跟背台詞似的說這樣一番話,撲哧就樂了。葉臨冬在背後朝着祁七比了個大拇指,松了口氣。這都多少天了,這位姐終于露了笑顔。看樣子他剛才說的話老人家聽進去了,這是告訴自己他們不會委屈了祁七嗎?
松口氣之後他又開始發愁,這老爺子這樣一搞,他勸說花開跟自己回去的借口,可就都廢了。
花開把東西接過去,倒在自家的碗裡,又給她裝了一堆糕點在盤子裡,出殡剩下的東西,大頭都被忙活事兒的大嬸大娘拿走了,隻餘下些糖果點心,她挑揀了些沒動過的仔細放好了。
祁七沒多說别的話,像别人那樣勸慰幾句?根本一點用也起不到,還白白讓人難受,替爺爺說這幾句話,就已經很好了。
她本來想端了東西就走,忽而想到葉臨冬在這逗留的目的。想了想,将剛才在桃樹地頭上聽到的一五一十跟開姑說了一遍。
等她走了以後,花開望着自家的屋子。以前總聽說祁七被家裡寵着慣着,尤其是最近這些日子,又開始說起是這村裡頭一份去市裡讀私立初中的。可誰又知道,她自小到大,比祁七活得還快活。她的爺爺花滿樓,可以一整天什麼都不做,就教她畫畫,她将屋子的白牆畫污了,爺爺也隻是贊她畫的好。
那片污漬還在牆上,爺爺不曾因為難看就補上幾筆,還保留着那種“抽象月季花”的形态,大片的粉紅色和綠色,此時看起來帶着幾分的留戀。
可說到底,人不在了,光看着這些死物又有什麼用。
她将擺在牆邊的箱子搬開,低聲說:“葉臨冬,我跟你走吧。”
葉臨冬本來還絞盡腦汁想着新的借口呢,沒想到聽到了這句話,愣了足有一分鐘,才反應過來,連聲道:“好好好,我這就去打電話,家裡司機去市裡修車了,應該也回來了。”說完了,又有點遲疑,“姐,你怎麼就改主意了?”
花開笑起來:“我還沒問過你,故意用車撞大樹,你就不怕把自己撞傷了?”
“不怕不怕。”葉臨冬心情好,一點也不覺得尴尬,摸出手機去打電話去了。信号不怎麼好,他得到院子裡溜達着找信号。
花開看着他,心想,爺爺收他當徒弟,應該不是什麼心血來潮的事吧。你那麼不放心我,我也不該太過于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