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楷說:“給你二姐的,搶什麼搶?”塞給了祁七,随即将箱子蓋上,抱在了懷裡,“回家去吧。”
祁靈雨明白過來,嘻嘻一笑,從炕上跳下去,就跟着往外走。
奶奶拽住祁七,不讓她跟着,問她: “七七,你往市裡去上初中,那很貴吧?讀完了得多少錢?”
“我不知道啊,我爸爸沒跟我說。”
“是不是得有個萬八千的?你說說你個女孩兒家,好端端地跑那麼遠讀書幹什麼?你大伯那學校不是挺好的。村裡的小姑娘哪有你這麼多事的,不是都在利豐上個學嗎?能識字就夠了啊。”老太太絮絮叨叨,說到底有點心疼錢。
祁七聯想到“大娘來送豆角”這個事,對這個來告狀的人就有了點了解。她笑了笑:“我成績好啊,我爸爸說将來家裡能出個大學生,也是很光彩的事。您說是不是啊,爺爺?”
“是。”爺爺應道,語氣很硬。
老太太一聽到這個聲,不小心差點把假牙給咬斷了,臉立刻繃起來,臉上的皺紋緊緊張張的處于戰備狀态,祁七一眼瞥見,頓時不敢再惹了,再惹老太太就真要惱了。她其實也并不是非要跟奶奶作對,隻不過肚子裡漲了些因艱難歲月中的不好的事情引發的脹氣,需要在适當時候放一點出來,給老太太提個醒,她可不像她媽媽,随便讓人拿捏。
因為看見剛才箱子裡有自己需要的雜志,她趕緊追出去,想看個究竟。
走到外面的幾個人跟進門的葉臨冬恰好走碰頭。葉臨冬看見自己的箱子被個少年抱着,身後還跟着兩個女孩,有點不明所以。
奶奶在屋裡看見葉臨冬進門,趕緊喊道:“大楷,你媽叫你們趕緊回去呢,還不快走。”
葉臨冬是個聰明人,可他也是個十幾歲的小孩,心裡那些彎彎繞繞還沒長齊,隻問祁家奶奶:“秀樓……我是說,祁七呢?怎麼她自己不來搬書?”
祁光榮先明白過來,這是人家送給祁七的東西,被這老太婆拿去給了大兒家,還給人直接撞見了。
祁七已經出來了:“我在這啊。什麼叫我自己不來搬書?”她看到場中的形勢,其實也懂了。就說奶奶怎麼突然有一箱在莫庭市都算是少見的雜志呢,瞧瞧那些時尚周刊,每一本定價都不菲,哪是随便就買得起的。真沒想到,自己有了點想法,就突然沖出來一位助攻。
嗯,還有三位意外的助攻。
葉臨冬也明白了,他望了望一旁的老太太,老太太已經滿臉的褶皺了,并沒有笑着,卻讓人覺得她挺高興,他頓時懶得去計較了,跟這樣活了一把年紀,卻仍然兩眼一抹黑的人,還能說什麼?
想了想,叫上祁七:“你跟我來,我寫個地址給你。”
并沒有立刻走,而是在外頭偷聽的祁靈雨忍不住了,酸了一句:“二姐你可真厲害,難怪最近總往這邊跑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真那麼孝順。”
葉臨冬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
他回過頭,走到祁家奶奶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随即,就看到祁家奶奶身子晃了晃,厲聲喝道:“你少胡說八道,誰會信你?”
葉臨冬聳了聳肩,拽着祁七往外走,經過祁靈雨時,目光在她身上落了一下,那一下,令祁靈雨十分不舒服,她站在原地,狠狠咬着唇,盯着祁七的背影。
真是笑話了,二姐憑什麼讓大家喜歡。就那麼作的性格,小叔居然還那麼疼她,給買這買那不行,還去市裡讀什麼私立學校。現在還跑來粘着老爺,滿爺家這個城裡來的親戚也被她騙了。
祁靈雨覺得要氣炸了,她快速沖出去,狠狠推了祁七一把,随後快速跑開了。
“神經病啊?”祁七根本沒注意到後面的人,她跟在葉臨冬後面就快進門了,被這麼大力一推,毫無準備地撞到了門框上。幸好沒有臉對着牆撞過去,隻是側身撞的,不然臉就要花了。
她把胳膊翻過來看看,蹭破了一片皮。
葉臨冬聽見動靜回頭時,就隻看到了祁靈雨跑走的背景,再看見祁七撞的呲牙咧嘴的,眉頭擰成了一團,捏着她的胳膊看了眼,一言不發地進了屋。
祁七被丢了個後背,有些無奈,這個年歲的小孩,都是這麼有脾氣。
“怎麼搞的?”花開眼尖,一眼看見了祁七的不對勁。
葉臨冬從她身邊過去,罕見地沒跟她說句話。
花開挑眉,居然能讓這小子這麼生氣。
祁七跟她解釋:“我大伯家的妹妹,靈雨你知道嗎。不知道為什麼,跑來把我推倒了。”
“她看見葉臨冬了?”
葉臨冬?
祁七猜測是少年的名字,點點頭:“正好大家都在我爺奶家呢。”
“那就明白了。”花開笑,“你知道這幾天有多少中老年婦女來跟我打探這小子了?這村裡人也是真好玩,十四五歲的小東西,就開始張羅着說親。真以為是生活在古代呢?喂,葉臨冬,你到底有多能招惹小姑娘啊,才來了幾天,就為你吃醋了。”
一句話,先讓祁七有點尴尬。心說我這麼個老人家,居然淪落到跟十四五歲的小孩争風吃醋了。
葉臨冬從裡面出來,手上拿了消毒水和紗布,祁七知道他想幹什麼,趕緊說:“不用那麼多事,就是擦破皮了,我們農村人皮糙肉厚,去地裡幹活什麼傷都能弄出來。”
胳膊一下子被捏住了,消毒水清清涼涼的,祁七更尴尬了。
*
祁光榮是失望透了。
他教導這些人兄友弟恭,一家人和和美美,一開始的時候,大兒子很讓他滿意,上進、謙虛、謹慎,是個好孩子,二兒子卻是個臭脾氣,發起狠來誰都敢打,可大兒子做了教書匠,掙不來錢,二兒子東混西混,反而豐富了家底。他就強令二兒子不管何時,都不許撇下自己大哥不管,在自己的強制下,二兒子做得尚可。可是今天,他忽然看見了二兒子不為人知的柔情一面,也見識了大兒子教導出來三個孩子的狡猾、貪婪。剛才祁楷的小動作他是一眼看出來的,這孩子嘴上說的好像向着祁七,其實是隻用幾本他不要的東西留下一箱書。
小小的年紀,光長了這樣的心眼。
他歎了口氣,看向自己的老伴,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快入土的人了,他還是不能理解她。
“你去增仁家裡,跟他說……”
他沒說完,老太太卻忽然回了神,低聲問:“剛才那小子說,他有本事把大兒家的事捅出去,叫他丢了鐵飯碗。他,是說笑的吧?一個毛孩子,能幹什麼?”
祁光榮的目光切在她身上,切得老太太不樂意了,喊道:“祁光榮,你這是想打我還是怎麼的?你一天到晚就偏心偏沒眼了,給咱裝對講機的是誰?三不五時往這邊送點蔬菜瓜果的是誰?老二就是個混賬,什麼都隻知道往自己家扒拉,那是他大哥不願意跟他計較。”
祁光榮心裡嗤笑,如果他真被蒙蔽了,這話也會信。可是這幾天,他瞧見老二悄悄地幫他把桃樹地的桃疏了一遍,澆地排到他這是半夜了,那孩子居然默不吭聲地幹了一晚上活,什麼都沒提。是,老二沒種蔬菜水果,可是他也得有時間啊,大半年在外頭跑,難怪他回來後,總是背着他媽塞錢到自己兜裡呢,也有點緣故的。這幾天祁七膩歪在這,他也突然想明白了,這是要給自己爸爸正名的。
最讓他動容的,就是增裕寫的那本小說,一個沒心的人,是寫不出那樣的戰友情懷的。
他望着老伴,到底是沒說出一個字,背着手走出去。他這個老頭子親自去一趟吧,趁着還沒死,該做的事趕緊做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