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算整潔幹燥的客房,能從窗戶邊聞到幹草的味道,不時有小蟲子撞擊着窗戶想要接觸室内昏暗的燈光。
“我等會兒回來。”羅長明對着坐在床邊的塔塔卡耶輕聲說道。
閉目養神的塔塔卡耶默默點頭。
榮博士顯然有所準備,他在院子裡的搖椅上半坐着,油燈放在竹制小桌子上,他伸手指着另一張躺椅:“有什麼事想跟我這個老爺子說嗎?比我還大一輪的祖國先生?”
羅長明:“有蚊子在咬你。”
......
“好吧。”榮博士一巴掌呼走了飽餐一頓的蚊子:“它為什麼不咬你。”
“它下不了口。”羅長明開着玩笑,“它會咬到鋼筋水泥和石油礦物,重金屬和财富積累的毒素會讓它直接失去性命。”
榮博士了然:“你有心事?不錯,羅格列斯閣下的責任沒想到有一天還能落到我頭上,這是我的榮幸。”
羅格列斯,博浦堡意識體的官方名稱。在老一輩眼裡,博浦堡意識體的地位和人聯意識體沒有區别,都是這個強大國家的代表。
老人揶揄的表情簡直就是在明示快說。
“很遺憾,我的大事是一起公司造假案件,我可以肯定,這會是人聯有史以來最大最嚴重的造假案。”羅長明交叉着雙手,“可是很多人都不想它被立案。鑒于我的主動放權和吉祥物身份,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榮博士吸了一口氣:“它讓你想起五十年前了是不是?”
“坦白來說,先生,我若還在水門宮,我絕不會主動去碰這麼個爛攤子。吃力不讨好、廣為樹敵都是次要,主要是你得主動立到風口浪尖,沒有十足的把握誰敢呢?除非是不想要前途了。”
羅長明颔首:“是的。”
榮博士:“以你為主就方便了很多。若真有那麼嚴重,放手去做就是了,是什麼為難了你?有什麼能為難你?”
“沒有什麼,是的,沒有什麼。”羅長明眼見着大白鵝咬着葡萄藤垂下的枝葉,思緒飄的很遠——他不是想來聽這個的。
“祖國先生,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見過你在西部的小酒館裡賭地聯轉盤劫富濟貧。後來跟你到了都林堡,受到資助去了法學院,也是你力排衆議幫我轉院。”
“耳根子軟拿不定主意和你沒有關系。”
“你不是來找我尋求認同的,你是來做給某些人看的。”
羅長明沒正面回應:“誰知道你中途在宿舍裡悟道成功了呢。”
榮博士在院子裡新燒了壺開水準備沏茶,跟上了話題:“我很慶幸得到你和議長的賞識,我的兒子同樣也是。”
“可他沒有史書工筆,名字也不會被流傳。”羅長明感覺到周遭的極度安靜,“他死去的時候我什麼都做不了。”
“他并沒有死,不用哀悼。”
羅長明沉默了,老人的聲音隔着爐竈的響動傳來,有些模糊不清。
“我一直念着他,西部海岸有人記着他,等我們都倒下了,你依舊會記着。這就很好不是嗎?”
小院裡的風吹起了羅長明的鬓發,天氣有些涼了。
“保持微笑,先生,不要一直繃着自己,偶爾去放松放松。”榮博士敲了敲湊過來的白鵝腦袋,“其實斐訊非常思念您,他有段時間痛苦到自殘,發高燒的時候都在說對不起,當然他不可能當着你的面承認。”
羅長明有些詫異:“我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想看見我了。”
摸着下巴,榮博士若有所思:“所以你迅速分析局勢,把他的鵝劫持了?”
羅長明:“其實是它自投羅網。”
塔塔卡耶沒有休息,他站在二樓窗前,靜靜地看着樓下,良久,歎了口氣。
......
監獄的濕氣很重,顯然沒有人會替一位重刑犯準備毯子和火盆。
羅長明傷勢未愈,摸到了監獄裡,帶着食物和毯子。
“你會被赦免,這不是玩笑話。”羅長明絲毫沒有嫌棄監獄肮髒的欄杆,他緊緊握住它,就像是抓住在水裡唯一能支撐起他的浮萍。
情緒激動的獄卒幾乎奔着死穴下手,斐訊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無比狼狽,他扯着嗓子道:“我是要殺了你的罪人!你在幹什麼?你在幹什麼!”
虛弱的羅長明看着不成人形的昔日舊友:“道别。”
“您總有道理,但我已經不想再聽了,尊敬的先生,為什麼不回您的水門宮裡?你想講多久的笑話都可以。”
“您要親赴前線?這很危險,哪怕您不會輕易死亡也一樣,我希望您能三思。”
“太棒了,先生!人聯會獲得勝利的!”
“你就是個暴君!殺不死的惡魔!老老實實地待在水門宮裡不好嗎?無論哪一方勝利都和你無關啊!”
記憶如同流水,匆匆來過又匆匆離去。
羅長明心道,不為什麼,我是人聯意識體,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