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者,勞動者。多麼偉大而高深的詞彙。連帶着幾聲不同人的笑聲。這裡沒有人覺得自己配得上這個稱呼,他們更喜歡自嘲為奴隸,奴工什麼的。
“這座城市的一磚一瓦,都是我們建造的。那些達官顯貴,他們身上沒有一塊布、一根線是他們自己紡出來的。那些戰艦,那些槍械,還有那些端着槍械的人——有多少是貴族子弟。”
司清晏笑了幾聲。這下,連帶着附近的聊天聲都小下去不少。
“我們有能力,有付出,有勞動。我們卻還蝸居在這個地方,被這樣對待。朋友,我們這裡一定有因為圈地而破産的農戶,這些東西,你們喂牲口恐怕都看不上吧。”
不少人笑了幾聲,可更多的人是沉默——也包括宋牧卿。
“所以,我們的錢呢。”
司清晏看了看周圍人,然後吃了一口晚飯,随後便狼狽的咳嗽了幾聲。宋牧卿把自己的咖啡推過去,司清晏喝了一口,然後強忍着咽了下去。
“被那群狗日的拿走了呗。”一個老工人笑着喊了一聲。
“對啊,那群畜生。”
“位居人下咯。”
……
不少人應和着,司清晏沒有着急開口,而是等安靜下來,才繼續說。
“那你們打算怎麼辦。”
“讓我那小子上個學,以後有點能力,稍微好點。”還是那個工人說。
“算了吧,就他的水平,還不如和我一樣買彩票。”一個年輕人搖搖頭。
“好了好了,我認識一個占蔔師,他說我會轉運。”還有個人說。
“就這樣了。”宋牧卿看了司清晏一眼,也說了一句。
“這位,宋牧卿先生,他受過教育,可他還是在這裡。”司清晏笑了。
宋牧卿一臉懵的看了司清晏一眼。
“彩票的财富的确誘人,但和我們恐怕沒有緣分。至于占蔔…那他為什麼不看看哪個股票會漲,還給你算命,你有很多錢嗎?”
一群人笑了幾聲。
“按照你的高見,我們這是沒辦法了。”宋牧卿開口。
“怎麼可能,如果沒有我們的力氣,沒有我們的付出,這座城市三天内就不會有一個人留下。隻要紡織工不再紡織,清潔工不再清理街道,送奶工不再送奶,哪怕是報童不再送報。隻要一天,那些老爺們就會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這時候,食堂幾乎已經安靜下來了,隻有司清晏自信而平靜的說話聲。甚至,還有人順手關上了食堂的門。
“我們應該意識到,我們創造了一切,而他們偷走了我們的财富。我們不去搶回财富,而想着逃跑,妥協,或者加入他們。”
司清晏搖了搖頭,不少人聽見後默默低下頭繼續吃飯。司清晏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端着餐盤離開了。
而宋牧卿呢——他從懷裡拿出那個本子,又看了一行那句話,再看看司清晏,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他很快站起身,跟着司清晏離開了食堂。兩個人一前一後,往他們租住的房間去。
宋牧卿感覺司清晏意識到有人跟着他,但是沒有甩掉。兩個人進入一棟居民樓,爬上吱呀作響的木地闆,陰暗的空間裡濕氣讓人格外難受。
司清晏推開房間門,穿過橫七豎八的床位,點燃了煤氣燈——這隻有這位來的時候才會難得點燃,其他人根本負擔不起這個費用。
“找我有事?”司清晏突然開口。
“你今天說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宋牧卿愣了一下,然後不由自主的開口。
“告訴他們一個現實,僅此而已。”司清晏笑了幾聲,躺在床榻上。他的手向枕頭下摸索幾分鐘,拿出一本小冊子,裡面是宋牧卿看不懂的文字。
“你到底為什麼來這裡。”
“别的地方不要我。”
“這裡也很快不會要的。”
“不,是統治這裡的人不要。”司清晏看着宋牧卿,笑了“我不相信一個車間的人會厭煩我。幫我把闆子架起來。”
司清晏坐起身,時間差不多了。宋牧卿和他從角落裡擡起一塊木闆,橫靠在牆面。
幾分鐘後,陸陸續續有别的工人回來。他們默契的收起地上的地鋪,然後盤坐在那邊。
司清晏拿起一小塊當做筆的木炭,在闆子上開始寫。
“上次,我們說到工資。工資是什麼?”
“錢。”宋牧卿開口。這是他第一次聽司清晏講這些,以前,他隻當做司清晏教些什麼語法。
“不錯,是錢。但隻是這樣嗎?我們拿到錢要幹什麼呢?要買吃的,買喝的,買用的,對吧?”
“那問題就是,如果吃的東西更值錢了呢。比如一個面包本來五塊錢,現在十塊錢。你的工資是不是變少了?”
不少人點點頭。宋牧卿此時也沉浸進去了。
“那麼,工資數量沒變,錢不值錢了。這就是另一種剝削的方式,就像你有一杯咖啡,别人偷走了一點,然後給你兌上水一樣。”
司清晏繼續說,随後,他在闆子上畫了兩條線,一條向上,一條向下。
“這條向下的,就是我們的實際工資——也就是你能換到多少東西。而向上的呢,就是利潤——也就是老闆拿了多少。他們總量是恒定的——我們從最簡單的東西開始理解。”
商品的價值由工資,利潤,成本組成,也許。宋牧卿有些記不清了,他曾經在司清晏的筆記上看到過。還有諸如地租,剩餘價值之類的。有段時間,他還以為這家夥是來考察的。
“那當我們工資變少,錢去了哪裡?”
“老闆。”
“對,也不完全對。除了那些人,最多使用這類手段的是執政者,當然,适量超發可以刺激經濟,本質上還是…算了,這個有些過于深入了。不過,各位明白我的意思嗎?今天就到這裡。”
司清晏笑了幾聲,随後擦了闆子,揮揮手,幾個人便把房間恢複成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