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歸亦垂下頭,忽視背部不太舒适的感覺,默然刷起手機。
快排到時,衛生間最裡面兩個隔間的門同時空了出來,瑜歸亦禮貌讓出過道。
排在前面的人恰好也走進隔間,一時洗手台前沒有旁人。
瑜歸亦正要走上去,手腕從身後被拉住。
一秒,兩秒。從輕握,到緊攥,逐步用力,直到有想将人扯近的趨勢。
瑜歸亦捏住拳頭,不得不用了點勁去對抗才能站穩。
左右兩側大片大片的玻璃鏡,将二人僵硬的姿勢照得分明。
有隔間傳來插銷解除的動靜,周嶼驟然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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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洗手間出來,周嶼已經在外面了,剛剛還坐着聊天的大人也都走了出來,站在VIP室門口,神情依舊自若,仿佛隻是換了個姿勢聊天。
瑜歸亦眼睫微顫,走上前:“不是還有一個小時才登機嗎?”
周哲佑笑着說:“阿嶼說她想先進去。”
“好啦!兩姐妹還有沒有想和對方說的?”瑜彥程笑着攬過兩個女兒,“現在是真的要走啦。”
兩個人被迫靠近,目光短暫地交彙了瞬,彼此感知到對方的溫熱呼吸輕輕擦過鼻翼。
周嶼移開視線,站直身體,試圖找回那種面對他人時如魚得水的語氣:“以後沒人罩着你了,可别不習慣。”
由于離得很近,她微微俯視的視線帶上幾分掩飾性的輕佻,頗有點居高臨下的意味。
瑜歸亦張口,說了今早見面以來對着她的第一句話:“周嶼,不要假笑。”
聞言,周嶼眼底的笑意果然淡下來。
“沒其他的了?”瑜彥程故作輕松,想打破離别的沉悶氛圍,“再不抓緊時間說說話,真沒時間了。”
高慧琳打趣,“要你多嘴,姐妹倆指不定說好了隔三差五煲電話粥呢。”
“那好吧,姐妹倆抱一抱,我們就送阿嶼到這兒吧。”
瑜歸亦張開雙臂,周嶼直勾勾看着她,卻沒動。
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裡看不出什麼東西,但又感覺什麼都能看穿。
下一秒,她走近一步,托起瑜歸亦的臉。
瑜歸亦忘記那瞬間的心情,隻記得自己的手臂像鎖扣一樣下意識收緊在她的腰間。
當着所有人的面,向來孤傲叛逆的少女,如同溫馴的馴服者微微弓腰,在瑜歸亦的側臉落下一個吻。
很輕很輕,近乎虔誠的碰觸,隻有托住她下巴的手是緊的,是抖的。
大人們面面相觑,也愣了瞬,緊接着心照不宣,都看得出來兩人因為出國的事一直别扭着,說是别扭,其實就是舍不得。
然而,顫抖的呼吸不差分毫地打在瑜歸亦臉頰上,隻有脫軌的心跳在宣告,周嶼的唇落在的是她側臉最靠近唇角的位置。
無人知曉。
“瞧這倆孩子,還跟小時候似的。”周哲佑拉開周嶼,後者微微踉跄,眼尾像是鍍了層極淺的洇紅,執拗地看着她。
周哲佑有些微妙地調侃,“真是稀奇,咱家這個小哭包,今天這麼大場面竟然憋得住。”
“慣會打趣,明明就是阿嶼長大了。”
周哲佑眼神軟化了些,怕越說越不舍,推推周嶼:“好了,進去吧。一會兒遲了。”
“嶼嶼,保重哦。”
别回頭,别回頭周嶼。
她在前面呢。她在前面等你。
周嶼握緊了登機箱拉杆,忍不住回頭。
剛才被自己輕輕挨過的地方,什麼痕迹也沒留下,漸漸地,卻有了變化,凹出一個淺淺的酒窩。
視線難以受控地右移,鮮妍紅唇占據視野,她看到瑜歸亦牽起一個笑,疲憊,牽強,又釋懷。
瑜歸亦站在原地未動,身影卻越來越小,剩下一身說不出的空曠清冷,仿佛整個世界都與她無關。
周嶼看着她的口型,bye bye。不是再見,仿佛隻是周五放學回家,最普通不過的一次分别。
半月以來的無解争執此刻悄無聲息化解,再也不去糾纏,無人計較。周嶼朝不遠處揚起一個極淡的笑,算作回應。
終于,她背過身,朝安檢口走。
機場廣播不斷播報着登機信息,催促旅客前往各自的目的地,斜面落地窗外是不斷遠去的飛機轟鳴。
引線被點燃的瞬間是安靜的。周嶼毫無波瀾地出示登機牌,站上安檢台搜身,不去管身後相隔越來越多的人流。
火芯開始遊走。她開始慢慢地,遲鈍地想,啊,原來在某某時刻某某地方是最後一次埋頭在她肩上,是最後一次坐在她左手邊,是最後一次擁抱,最後一次親吻。
她和那些關乎于她的無聊儀式一一告别,唯獨沒和她真正告别。就像她明明和瑜歸亦什麼都做過,可她卻依然無法貼近,無法占有。
長大是一個孤獨的詞,孤獨到連偏旁部首都沒有。它唯一可能的意義就在于提醒人正視必須經曆的東西,比如可能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她會一直是一個人。
值機後拐進衛生間,登機箱失去重心倒在一邊,周嶼扶住洗手池,開始幹嘔。
世界在此時此刻完整地灰暗下來,眼淚奪眶而出。
“為什麼就連這樣,我還是得不到你的眼淚。”
而站在安檢外的少女,就像有感應一樣,心底輕喃。
“小時候每次在一起的時候,你想的是我們總是會分别。而我想的是隻要再等待,就總有再次重逢擁抱的時候。”
“周嶼,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