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5月7日
我将父親的頭骨打磨成吊墜,如今他已變成連墳墓都沒有的亡魂,我沒有錢厚葬他,甚至連他的屍體,都沒錢去火化
我為了生存,燒掉人性的長信,我看見仙女灣裡的自己逐漸顯形,由于長時間的虛榮的表演,心髒好像東少一處西缺一塊,我拿起烏倫古湖旁的枯枝,劃開水面那塊和我的人生一樣,連螢火也不能照亮的暗處,空洞之外一無所有,如同那個從沒存在過的希望
阿勒泰是一首隻吟唱萬物生長的歌,你可以沉溺在其中,任自己虛僞的外殼剝落,或者想象成自由降臨前的長号,而我決定在這裡,用一整個秋天去愛、去騙
遊牧民族的溫良恭儉都在馬背上厮殺繁衍,因此阿克包匝阿特見證了緣分的啟始,在漫長的黑夜中…我第一次見到了他……
………………
“你愛我嗎?”
“我非常非常愛你”隻要給錢,你能說一萬遍我愛你,哪怕對他毫無感情。認識他多久了…幾個月?差不多是這樣
餐廳來往的人不算多,人們看向你們的眼神帶着怪異,這個年代西裝革履,擺滿玫瑰的求婚并不多見,他的條件很好,可你隻想要錢,并不想結婚
再次擡起頭時,潤着霧氣的眼睛,已經凝聚了一滴眼淚,從眼尾開始不間斷的往下墜,他伸手想幫你擦幹淨,卻因你的話頓住了動作:“可我有白血病,我不能和你結婚,我總不能害你”
他的動作一頓,凝視了你很久,最終顫抖着收回手,再次伸過來的,是疊放在一起的人民币,随意掃一眼,大概有五千左右,這個數很好,起碼夠你揮霍一段時間
“拿去治病吧…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我是真的愛過你,但是…你知道我家不會允許我娶一個…病人”,對面的男人神色開始糾結、掙紮,你根本沒心思注意他說了什麼,指尖探向那疊錢,小心揣進懷裡
騙婚嗎,這行當做起來太過容易,相愛就可以讓對方開始掏錢,快要結婚時再說自己有絕症,十個人裡有九個都會望而卻步,最後那個會在努力攢錢,想為你治病的一段時間後,不了了之
對面的男人垂下頭坐了很久,最後離開餐廳前,還幫你結了賬,你始終沒有看過他一眼,指尖反複摩挲着人民币凹凸的紋路
高曉亮從門外進來,在耳廓夾了一根煙,他跷着腿坐在你對面,随手抓了一把花生,沒舍得抽紙巾,将完整的紙包揣進懷裡,伸出袖子随手摸了把你的眼淚,又是熟悉的廣東腔:“爸死了都是我把你拉扯大的,這次給老哥分多少?”
“你還有臉說?到底是誰養誰啊,一千,多一分沒有”摸了十張甩給他,你起身準備離開,高曉亮拿着錢,把桌上沒喝完的飲料瓶拿走,不用看,都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定鎖在了你懷裡的人民币上
“起碼給老哥五五分嗎,你不是要去新疆?我還幫你在我們工作崗的小姑娘打聽阿勒泰的情況,花了不少錢”
誰不認識誰,高曉亮和你一樣,張口全是謊,說句真話比讓他掏錢都難,你懶得和他糾纏,真的從懷裡摸出一千扔他身上:“以後滾遠點,别再來找我了”
高曉亮還是笑着把那些錢撿起來,高舉在陽光下照了一會:“老哥之後也去新疆,那邊遍地黃金啊,連和田玉都能當石頭墊在桌角下”
他把那些錢一張一張過了光,确認真假後,再擡頭已經看不見你的去向
跟着高曉亮來新疆打工,你沒少被人霸淩,高曉亮雖然是你的同父異母的哥哥,但他并不是什麼好的聆聽者,于是你養成了寫信的習慣,沒有朋友,也不知道該郵給誰,就随手亂填地址,這麼多年,唯一給你回信的隻有寄去阿勒泰的信件,或許是因為想賺錢,也或許是想看看那個地方…
通往阿勒泰的車大多是新疆本地人,新疆話太過繞口,你聽不懂車上的乘客在說什麼,上車前買了點東西進包廂前給車上的人都分了些,自來熟的擠進人堆裡,挨着一個正在談聊阿勒泰的達斡爾族的少年,他的漢語說的很标準,你手臂拍了拍他的肩,直接坐在他的軟卧上,沒有避嫌
“哥,我剛聽你們說阿勒泰,聽說那邊的仙女湖都是和田玉和海藍寶,是真的嗎?我怎麼能過去”你抓了點吃的塞進這少年手裡,他笑的有些腼腆,沒介意你的親昵,隻是往旁邊挪了挪給你讓了寬敞的地方,視線躲閃着,不敢正視你的眼睛
“我不了解那邊的寶石,但阿勒泰那邊的仙女湖在戈壁上,好像隻有一位叫蘇力坦的牧民會走…”
他還想繼續說什麼,同行的人喊了聲“吳然”,那少年起身右手摸了下後頸,左右看了下:“我先去那邊,有什麼需要,你再找我”
唯一會漢語的人走了,軟卧裡的人說什麼你根本聽不懂,拍了拍衣服想離開這,躺在上鋪的女人笑着打量你,哈薩克語中又混了為數不多的漢語詞彙,她說了很多,但你隻勉強聽清了兩個詞“馬場”、“蘇力坦”、“木拉提的葬禮”、“小兒子巴太”
火車箱在前後晃動着,你将剩下的吃的遞給她,雙手扶着軟卧爬梯穩定身形,仰頭看着她笑:“怎麼找蘇力坦,姐姐,怎麼找?”
哈薩克族的人很熱情,你真誠的問,他們就會毫無保留的說給你聽,上鋪的哈薩克女人前後說了很多家長裡短,大概過了十多分鐘,才又提到了“蘇力坦”,你辨認着她口中勉強能聽清的漢語,大概了解了點情況
蘇力坦的大兒子木拉提去世了,小兒子巴太在外工作了很多年,根本不回家“你找蘇力坦做什麼?”那個女人對你有些好奇,手裡抓着你遞過去的吃食,分給了下鋪的孩子
阿勒泰的信息閉塞,難以流通,常年不回家的巴太,正好成了你拉進關系,接近蘇力坦的好理由,你突然将手蓋在小腹上,擡眼的片刻,眼淚又墜下來:“姐姐,我懷孕了,巴太的孩子,我得找蘇力坦他們家要個說法”常年行騙,你謊話早就張口就來,哭聲有些凄涼,車廂内的人都看向你,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你擡手不停的擦眼淚,那個女人從震驚變成憤怒,立刻上鋪爬下來,動作焦急,她拉着你坐在軟卧上,手揮在半空中,像是在罵什麼髒話,你又聽不懂她說了什麼,但能感覺到她對你的憐憫,于是哭的比剛才要更慘些,她輕易就信了你的鬼話,哈薩克族的人很善良,也很好騙,起碼讓你這一路順利很多
那個女人一直握着你的手,從下車後手臂都護在你的身前,怕别人碰到你的肚子,應該是擔心你會害怕,又勉強擠了幾句中文:“别擔心,我帶你去蘇力坦家,要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