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慶祝娜拉比的婚禮,刁羊和拖依随之到來,因此這場婚禮集聚了草原上的大多數人,哪怕在外地工作的親客都盡量回來參加,前所未有的熱鬧
巴太還在刁羊,你跟托肯坐在娜拉比的氈房外,身邊圍着稀稀落落地幾個人,氈房後有個為拖依使用的樂器通電的設備棚,也連接了部電話
你半靠在文秀的肩膀,仰頭看了眼逐漸變暗的天色,電話亭還排着長隊,有的人哭着打電話,有的人打過去也無人接通,最後歎幾次氣,又走到隊伍最後重新排隊
夏牧場沒有通電,能見到一次電話不容易,上了年紀的人來拖依不是為了跳舞,隻是為了給遠在外地許久不能回來的兒女打一個電話
那仁的學子越來越多,人才外流也愈發嚴重,這邊的年輕面孔一年比一年少,在外漂泊後回來發展的人所剩無幾,而那些渴望落葉歸根的老人隻能留在這,日複一日的盼着兒女回來看他們
總會有人将婚禮選在一年一次的拖依舞會上,這也成了留守老人能見到兒女的為數不多的機會。但很多年輕人并沒有因為參加親朋的婚禮回來,春節也一樣,留守的長輩也隻能在拖依上給孩子打個電話,聽聽他們的聲音
你盯着長長的隊伍愣神,隊伍的盡頭有個聲音突然喊向你:“臨春!有人找你,快來”
找你?誰會找你,高曉亮?
你幾步跑過去,拿起電話放在耳邊:“哥?有事嗎”
出乎意料的是,電話那端傳來的并不是高曉亮的廣東腔,反倒過分淡漠,說着一口不太标準的普通話:“臨春,你有時間嗎?”
你的語氣瞬間軟了下來:“表姐啊,你怎麼找到這的電話的?有事嗎”
“幾年前你往老家這邊郵過信,說你想去阿勒泰,我找了幾個人問到了你的地址,也是想試試打電話。你舅舅癌症去世了,你和你哥能回去吧”
如果不是這通電話,你差點忘記你還有些親戚在廣東,你對他們熟絡不起來
表姐的語氣放軟了些,還是沒掩蓋住其中的冷漠:“我們都在外地做生意,沒時間回去,你現在也沒什麼事吧,回來一趟給你舅舅送終吧”
舅舅是家裡這些親戚中唯一一位經商的富人,當初父親沒錢治病,哥哥帶你去求他,求了很多次,舅舅的話都是:“現在生意難做,我也沒錢”,他擔心給了錢治好父親,你們會賴上他,最後他連打車費都沒給你們
可你們轉身離開時,卻看見舅舅的孩子一身名牌,他們精緻幹淨,舅舅連一絲塵土都舍不得讓他們沾染
父親死後,舅舅知道沒了父母的你們難生存,更不可能有什麼好未來,這樣的孤兒不值得他幫扶,于是他憑空消失一樣,和你們斷了聯系,如今,他向來引以為傲甚至付之全部親情的子女竟也沒來為他送終
如果不是一個為他送終的人都沒有,表姐不會來聯系你們。知道這樣的消息,你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感歎他的悲涼
太多年沒聯系過,表姐似乎怕你拒絕,趕緊換了話題:“臨春啊,我一直很擔心你們,你們最近還好嗎?”
表姐考上了很好的大學,學習成績優異,未來前景一片光明,如果不是舅舅死了,這通電話她不可能打過來,你隻含糊了幾句:“挺好的,我們打算在這邊定居,不回廣東了”
電話那端的聲音瞬間尖銳:“你舅舅葬禮也不回來?你和高曉亮這樣的人能忙什麼,有什麼可忙的,就這麼不孝?”
此刻應該說什麼?對她破口大罵還是挂斷電話
你其實知道該怎麼做,可就是說不出口,這麼多年,她是唯一一個還會給你打電話,準确來說,是唯一記得你和高曉亮還存在的親人,你想聽聽家人的聲音,或者,對她還記得你的感激已經大過憤怒,此刻的你真像個廢人
原生家庭,比路人還冷漠的親戚,一路流浪勉強生存的苦澀痕迹,還有之前以為自己得了絕症的壓抑和絕望,讓你成了一個活在陽光下的抑郁患者
你的心髒砰的一聲緊縮,該開口反駁時,你竟然發不出聲音,不知道這樣的反應到底是矯情還是病,你握着電話慢慢蹲下,胃部空曠的饑餓感讓你全身都很疼,你的身邊沒吃的,隻能将指尖放在口中啃咬,直到流出血也沒停下
無名的自卑和痛苦,甚至是生理的折磨一起出現,這個時候犯病真的是太沒用了
電話那端倒是響起了謾罵聲:“我廢了這麼大力氣找到你,你也不回去看看你舅舅?沒人養的孩子真是連一點孝道都沒有”
你想開口反駁她,卻發現喉嚨好像被堵住,怎麼都說不出話來,眼睛好像失去知覺,連淚水都控制不住,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也不知道,滔滔不絕的詐騙能力哪去了,此刻都消失的毫無蹤迹
手中的電話突然被搶走,你擡頭看去,視線被淚水掩蓋的模糊不清,你擡起手用力将視線擦到清晰,眼睛被你擦的紅腫
文秀抓着電話,大聲吼着:“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你孝順你怎麼不回去看你爸?在外面活的有多不如意,隻能欺負自家人,我身為外人都看不起你,我鄙視你,别來打擾臨春了,她不想回去,聽不出來嗎”
從沒見過文秀喊的這麼大聲,身後排着長隊的人幾乎都聽見了她的嘶喊,草原兒女,是不是生來就用有寬闊的胸襟,永遠都不會活的黯淡,她和張鳳俠一樣,像在草原騰空的光輪,好像生來就耀眼
話喊出口,文秀覺得舒服許多,她扶着你的胳膊,将你從地上拉起來,手握着你被咬出血的指尖,着急的帶你去娜拉比的氈房找藥
“文…秀,文秀謝謝你……我真的挺沒用的,我控制不住,對不起……”你低着頭艱難的開口和她說話,聲音在哭腔中擠出來,指尖又放在口中咬,文秀握住你的手,和你十指相扣
“你哥高曉亮現在就在我家,他和我們說了很多你們的事情,你能活下來就已經夠努力了,你做的比任何人都好,勇氣也是一種能力,需要被愛和培養的,這不是你的錯”文秀停下腳步,從口袋裡翻出張帕子幫你擦眼淚,她很快在娜拉比的氈房内找到了藥塗在你的指尖:“你要是餓了,我去給你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