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曉亮走到門外,一個穿着皮衣的男人正在等他,那男人唇間咬着煙,本來想抽,又看見醫院提示牌,将煙放回口袋,他還沒說話,身邊的高曉亮就跪下去,連磕數次頭,那個男人後退一步,一口京腔:“這是幹什麼,你沒賽馬證,連馬都不會騎,拿什麼比賽,賭命啊”
??“我現在積蓄已經全花進去了,這個年頭活兒不好幹,沒法搞來這麼多錢,給我次機會賭馬嗎,我知道阿勒泰那邊的馬場歸你管的,拖朋友問了好久才知道你家人也住這個醫院,所以來求你,給我次機會參賽吧,我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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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曉亮又反複磕了幾次頭,直到醫院的地磚上流下越來越多的血印:“我就這麼一個妹妹,求老闆發發善心,救救人”
??高曉亮這種人參賽,根本不是賽馬,就是去送命,明知道自己會被虐殺,還要去死,這是底層人的苦,有人願意用50萬看一場樂子,有人願意為了50萬救人去被活活這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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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闆又重新将煙咬在嘴裡,沒什麼尼古丁的香,隻有煙絲的苦,他點頭看着高曉亮:“兄弟,你人不錯”
??
??拖文秀的福,他聯系到了宋元清,宋元清在國外聯系了他的導師,安排到專門攻克鑽研白血病治療的專家,宋元清和文秀找人墊了很多錢,最後還剩下一百萬,他手裡有50萬,還有最後50萬,治療費用就湊齊了
??高曉亮去向混的好的親戚們打電話借錢,曾經父親死時的場景再次上演,那些親戚很幹脆的挂斷電話,将他拉黑,始終沒有人願意借錢給他救人,表姐甚至在想辦法騙他手裡這最後的50萬
??
??“反正她都要死了,這病救不回來,别浪費錢,表姐最近正好買房,手裡緊,你把這錢拿來當投資,以後房價漲了,我們平分”,這是他的親戚說的話,沒人問他的妹妹還疼不疼
??
??他聲嘶力竭的吼回去,又無力跪在電話亭旁,像條流浪狗在哭
??
??我這次昏睡了很久,幾乎一天一夜,我開始害怕睡覺了,我怕我醒不過來,害怕沒人來叫醒我,我會獨自死在病房裡,因為我的夢越來越少,我開始夢不見巴太的樣子,閉上眼睛就盼着第二天醒來,醒來又盼着能早點死去,周而複始
??我又睡過去
??
??微雨吻過我的鼻骨,我是被冷醒的,我好像不在病房裡了,身體上下颠簸,好像被人背去了大街上,“臨春,臨春”,熟悉的聲音叫醒我,我垂眸去看,是高曉亮
??
??他背着我,給我圍了件很厚的大衣,在雨天慢慢走向湖泊,最後坐在公園的長椅,他讓我靠在肩膀上:“你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還在長椅上睡,你怕冷,總喜歡貼着我肚子睡啊,然後我帶着你去水管裡面,我問你,想要什麼新年禮物,你就看着路過的孩子,手裡拿了個羊肉串,你說長大以後想要吃不完的羊肉”
??我靠在他的肩膀昏昏欲睡,擡眼看向他指的方向,已經用盡了我所有力氣,他還在笑:“哥沒用,沒錢讓你幸福,以後啊,多看看這些景,别老想着巴太,也想想你老哥,雖然你老哥…隻是個人渣”,他好像也在哭
??為什麼身邊的人都在哭?
??“唉呀…怎麼日子就過成這樣呢…咱們怎麼就不能幸福呢,我小時候挨打,挨罵,挨餓,總以為,長大了就會幸福,可現在長大了,怎麼活的還不如小時候……你說,活着有什麼意思,當然了臨春,老哥不是在說你,你可得好好活着,還有人等你呢…”
??“老哥對不起你,沒能供你上學,沒能給你好日子,要你為了一口吃的去乞讨,去騙人。其實你哥也想去上學,也想穿校服,我其實不敢去死,哥害怕,害怕去見父親,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我這輩子活的像條狗”,他的聲音好輕,好像夢中人在呓語,他在哭,哭的聲音顫抖,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
??隻能着急的叫他:“哥…你别離開我…哥…别走…哥……”,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喊這些話,下意識覺得他要離開我,離開很久很久,然後,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好像還在和我說話:“哥該怎麼辦啊,臨春…哥也害怕…很害怕……”,我很想聽見他說了什麼,可我的耳朵在嗡鳴,隻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
??
??“以後哥走了,咱就不騙人了啊,咱也好好做人,好好過日子”,他想拿錢買點羊肉串,可口袋裡沒有一分額外的錢,他遠遠看着羊肉串的攤位,最後挪開視線
??下輩子再吃吧,下輩子去個好人家,做個好人,再當她哥哥
??
??他好像又把我背起來,慢慢往遠走,就像小時候那樣背着我,我終于也有人背着,此刻終于不再羨慕那些有父親的人了,我勉強擡起手,将父親的吊墜摘下,戴在他的脖頸上
??
??“臨春,哥是個廢物,真的沒用”
??我說:“哥…有你真好…”
??
??“你是我的驕傲…”
??然後徹底昏睡過去,再也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隻聽他在哭,哭聲很大
??
??這一覺,又睡了好久
??再醒來時,身邊已經沒有了高曉亮的影子,所有人都圍着我,他們穿着白色褂子,口罩包圍整張臉,說着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所以治療成功的概率是多少?”,遠處傳來我熟悉的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我就是想不起來
??“It is almost impossible to treat successfully(幾乎不可能成功,除非有奇迹)”
??“有沒有什麼更保守的方法治療?她…算是我弟弟的妻子,各位老師一定要想想辦法”,之後就是我聽不懂的洋文,他們争吵着出了門,許久後,又陸續進來幾個人
??冰冷的針管刺入我的身體,我又開始疼的蜷縮,液體好像将我的器官勒住,我呼吸不上來,一隻手突然蓋住我的頭頂,輕柔的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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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彎下腰來看着我,隔着口罩,我隻覺得他眼熟:“還記得我嗎?”,他眼睛彎起月的弧度,聲音柔和:“别怕,這裡是美國的醫院,你哥哥幫你繳了治療費,我們會盡量治療你”
??宋元清啊…我終于記起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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