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這麼說定了。”煙藍笑得眉眼彎彎,“現在應該到第三輪比試了,菱凜是第一次觀賞春日會吧?”
她揶揄道:“你趕緊帶你小徒弟走了,别耽誤小姑娘觀摩切磋,學習修行好機會呢。”
歲菱凜悄悄看一眼師尊,他看着煙藍,似笑非笑,如同在看人表演,卻又懶得揭穿。
随即,在煙藍熱情的送客方式中,師徒倆離開楓林苑,竹林恢複一如既往的安靜。
林知寒埋頭給小弟子包紮,語氣不滿,“這禁言術好複雜,威脅一個小弟子用得着下這麼多重麼?煙藍我騰不開手,你給他解一下。”
咚!
重物落地!
林知寒回頭,隻見煙藍跌坐斷檐邊緣,曲起膝蓋,額頭抵着胳膊,毫無方才占據上風的得意模樣。
“你怎麼回事啊!”
他趕緊過去扶人,煙藍臉色蒼白,擺擺手,輕聲道想一個人安靜一會。
顫顫巍巍的手撫上頸側,急速跳動的脈搏,如同還在死裡逃生中悸動,回蕩在無盡恐懼之中。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在害怕,會被夜妄卿殺掉。
……
遍布經文的佛堂,閃着隐隐金色光芒。
封印邪力的光芒微弱,快要被吞沒進黑暗裡。
“你沒事吧?”
少年聲音溫柔,喚回她的神志。
年幼的煙藍撐着手肘坐起,耳鳴聲不斷,鮮血淌過額角,勉強看清夜妄卿伸過來的手,少年骨節清瘦,修長指尖也沾染鮮血,滴滴答答從指縫間淌落,刺眼極了。
她頭暈目眩,隻勉強回憶起師叔帶她來佛堂,今天的師叔有些怪異,與往日平易近人模樣全然不同……
“站得起來嗎?”
模糊視線聚焦到伸來的手,少年好耐心地等她。
借着夜妄卿力道起身,他扶她到牆邊,煙藍問道:“師兄……師叔呢……”
夜妄卿扯下外袍布料替她包紮,語調溫柔,“你要找他嗎?
經文光芒減弱,周圍視野越發昏暗,煙藍擦着額頭流下的血,“師叔怎麼樣了?我不記得出了什麼事了。”
“……”
夜妄卿一瞬間沉默。
當時的煙藍并不知道,沉默算不上是好事,通常意味着結果并不會是問話人想要的。
夜妄卿輕擡眼睫看了她一眼,随即動作放得更輕柔,盡可能減少她的痛苦。
頸側、額頭、手腕覆上白色布料,她恍惚人的身體裡竟然流有那麼多血。
“師叔在這裡。”
煙藍虛起眼,隻見夜妄卿走到蒲團邊上,彎腰掀起供奉桌布,從裡面扯了一塊破布出來。
下一秒,她眼睛瞪大。
那并不是一塊破布,正是血液流盡,隻剩皮包骨的師叔,面容扭曲,渾身是黑色濃稠血液。
白皙修長的手輕松穿過這塊“破布”,她甚至覺得師叔的眼睛往外又凸起,恐懼着向她求救。
一顆尚在跳動的心髒,落在少年掌心。
夜妄卿道:“師叔把魂魄藏在心髒裡了,不過沒法聚魂太久,應該是不能帶回去給師尊了。”
他輕描淡寫得像是在聊天氣如何,而不是手裡正提着平日裡對他們極好的師叔,語氣裡甚至還有一絲絲給他帶來麻煩的輕微苦惱。
許是見到煙藍呆傻,他才後知後覺是要解釋一下的,“師叔是宗門叛徒。”
煙藍眼淚流了下來:“師叔?是師尊說的嗎?但師叔怎麼會……怎麼會?!”
夜妄卿:“嗯……”
沉靜如水的眼眸裡映着心髒,它不斷跳動,逐漸喪失溫度,夜妄卿看了一會,像是也有一絲困惑。
隻是很快,他神色放松下來,像是想不明白,幹脆也懶得思慮太多。
佛堂最後一絲經文隐沒光芒,清冷月光朦胧照在少年身上,他走到供桌邊,把心髒放進魂陣,柔軟長發垂落臉側,鮮血襯得肌膚冷白,連空氣都一寸一寸随着他的移動而冰凍刺寒。
他輕聲道:“不過師尊交代,背叛者死不足惜……”
心髒爆裂開來,炸成無數飛在眼前的肉沫。
……
那是震驚宗門一時的内鬼背叛事件,師叔是鐵了心要殺了她的,是夜妄卿最先察覺到不對勁,跟随上去才救了她,可他從此也成為她夢魇中的一部分。
明明占據人生裡的更多時候,師兄都溫柔體貼,事事以他人優先。她應該相信他的,隻是,一張白紙上有一滴墨點,就足以令人疑心暈染,最終把一切塗抹黑色。
思緒漸漸清晰,煙藍看着竹林葉片投下光影,那個小姑娘,真的知道自己跟了一個什麼人嗎?
師兄的世界太極端了,他仿佛根本不在意對錯,隻在意對方是不是身邊親近的人,又是不是有朝一日會棄他而去。
她現在啊,可真沒把握把歲菱凜安全拐回來了。
-
另一邊,歲菱凜和夜妄卿回了千重境界。
一路上她都在偷瞄師尊,陽光落在他身上,精緻臉龐顯得有些妖異,神色平靜得倒是看不出方才的淩厲氣勢,如和煦春風,永遠隻會給人以清淺微笑。
“嫌為師方才下手輕了?”
他輕瞥一眼,歲菱凜偷看被抓個正着,緊張道,“怎麼會!感謝師尊都來不及呢,若不是師尊及時到來,我肯定得和他打上一會。”
守衛遠遠看見兩人到來,畢恭畢敬問候,進了千重境界,喧嚣沸騰的熱浪席卷而來,擂台上兵器交錯震聲不斷。
歲菱凜一下子被吸引注意力,急忙道,“師尊,那我就不叨擾了……”
夜妄卿:“去哪裡?”
“去找師兄。”歲菱凜朝東南方向指了指。
擁擠人群嘈雜,人人興奮叫好,夜妄卿皺眉看了一會,視線又落在她肩膀上。
他道:“過來。”
歲菱凜看了一眼肩膀,“啊,這點小傷——”沒事的。
……
歲菱凜滿腦子回蕩“沒!事!哒!”
擂台比賽精彩紛呈,觀衆呼喊聲音一浪高過一浪,一切清清楚楚落在明月鏡内。
她渾身僵硬,餘光往左看是宗主,正支着臉好奇打量她。
餘光往右看是鏡子右下角倒影,後面一排門主,伸長了脖子看她,根本都不在乎擂台上發生了什麼事。
歲菱凜:麻了。
宗主突然開口:“歲菱凜。”
她一個激靈站起,站得筆直,“宗主好!”
沒等宗主開口下一句,右邊傳來冷淡聲音,“坐着。”
夜妄卿看着宗主,“她受傷了,不能亂動。”
語氣冰冷,沒一點尊重意思。
歲菱凜緊張:“就一點”很小的,微不足道的傷。
話沒說完就被宗主打斷,他擡擡手讓她坐下,噓寒問暖,“受傷了啊?”
歲菱凜尴尬點頭。
宗主:“哪啊?怎麼受傷的呀?”
歲菱凜僵硬笑了笑。
宗主:“嚴重嗎?”
眼看他轉頭就要招藥修,歲菱凜趕緊道:“一點也不嚴重,謝謝宗主關心!我自己就是藥修,是非常容易處理的傷口。”
她實在不好意思提起,那道小口子都不用理它,再晚一點就該自動結痂脫落了。
突然,她腦海裡“叮”了一聲。
這聲音好熟悉,剛才好像也有響。
還沒等歲菱凜想這哪來的特效音,面前多了一盤糕點。
“叮~”又一聲響。
轉眼工夫,桌上多了一盞琉璃杯。
“叮叮~”
師尊遞來幹淨外袍。
“叮~叮~叮~”
歲菱凜一個驚醒,她知道這玩意兒是什麼了,這都快扣光了吧!
“傷口讓我看看。”
師尊手裡拿了一瓶藥,眼看是要給她上藥。
歲菱凜一個激靈,“師尊且慢!”
“……”
夜妄卿看着她,似是不理解,但餘光一掃,不遠處樂呵呵看戲的宗主,周圍目光灼灼的門主們,也頓時明白了。傷口雖是在肩上,但這裡人多,小徒弟畢竟是小姑娘。
夜妄卿沉吟片刻,善解人意道:“好,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