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婉猛地瞪大了眼:!
如果不是當事人也看向了她,剛才那風輕雲淡的話她會以為是幻聽。
葉還山眸子裡的氣勢不避不藏,不是洶湧滔天令人畏懼的海浪暴雪,而是潤物細無聲的春雨柔情,密密麻麻、全方位無死角地滲進人心裡。
大Boss說情話,真是……
讓人太受不了了啊啊啊啊!!!
蘇明婉想捂臉,又不甘示弱地闆直了背:“我要看路——你來看我!”說完就自顧自地往前走,生怕葉還山再一語驚人。
畢竟她的小心髒已經咚咚咚咚咚地超速啦!
葉還山失笑,看着前方蘇明婉的背影,一雙細白小手不安分地絞在身後,好一會兒,他才慢步追上去。
男人步子大,輕功都不需用就在一分鐘内到了姑娘左側,然後依着姑娘的願望——看着她。
兩人維持着這種姿勢在人來人往的古樸石街上走。
半刻後,蘇明婉先忍不住了,那視線讓她左臉頰燒得厲害:“你别看了……”
細若蚊蚋,隐約能聽出些不帶絲毫責備的嗔意。
葉還山輕松一句就把鍋推回去:“是婉婉你讓我看。”
“我沒讓你看那麼久!”蘇明婉羞惱極了。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葉還山面不改色:“婉婉女裝讓人過目不忘,男裝也驚豔絕倫,葉某自願為之。”
蘇明婉想封住這張不知低調為何物的誇誇嘴,她低聲怒号道:“你别說了!”
“剛才那位大娘也覺得婉婉好看。”
蘇明婉要吐血了!
那是覺得她好看嗎?!
那分明是看她一個“男的”卻自稱小女子的驚悚臉好不好,看他倆就像在看神經病啊喂!
她端着一張紅霞臉威脅:“你再說,一會兒回去我買的那些東西就沒你的份了!”
葉還山餘光瞥過自己左右手滿滿的東西,忽然覺得……不太順眼。
沒他的……份?
原來這些還有給别人的?
有蘇明婉的,可以;有他的,可以;至于其他人……沒必要。
見葉還山沉默下來,蘇明婉以為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威脅起了作用,終于扳回一城,喜滋滋的笑挂了一路。
那些東西裡果然有别人的。
蘇明婉一回客棧就挨個發了禮物,人手一份小糕點,連何老的份都托葉還山帶去送他。
葉還山拿着精緻的雕花木盒,悄悄施力掂了掂,嗯,不輕。
他聲音不急不緩,問:“我沒有?”
蘇明婉才不怕他,眨眨大眼睛:“如果我說沒有,你要打我嗎?”皮一下真開心!
然而很快她就不敢接着皮了——葉還山周身氣場陰轉多雲,本來也沒上揚的嘴角竟有點下斜的趨勢,眼神越發不對勁,讓她一下就慫了,下意識哄道:“我騙你的,有呢有呢!絕對是最好的,我挑了好久,不知道選什麼,買了也怕你不喜歡……”
蘇明婉一急,不自覺拉上了葉還山的衣袖,葉還山看了一眼,沒拂開,說:“給我看看。”
其實他知道,怎麼可能會沒有。
剛才隻不過有點……是應該叫做吃醋嗎?沒想到他也會有那麼幼稚、不可控制的反應,為了一點小糕點,和一幫下屬還有一個長輩過不去,而且還被蘇明婉發覺……有那麼明顯嗎?
葉還山暗自撇嘴,有些嫌棄失了沉穩的自己。
再看時,蘇明婉已經從一堆五花八門的東西中捧出了一個小盒子,瞧着像是黑檀木做的,還附了一把小銀鎖。
單看盒子就比那群人的貴重。
葉還山滿意了,絲毫沒發覺自己在幼稚地攀比。
大Boss臉色陰轉晴,蘇明婉也跟着開心幾分,她獻寶似地打開盒子,一點一點揭開驚喜。
“當當——”
小盒子裡還鋪了一層墨色綢緞,襯得緞子上那枚圓圓的指環越顯瑩潤,奶白色中摻入幾絲朱砂紅的雲紋,内圈甚至镌刻了一朵梅花。
毫無疑問是玉飾中的上品。
蘇明婉期待地問:“怎麼樣?喜不喜歡?這可是我在好幾十個指環裡挑花了眼才選出來的!”
葉還山接過盒子,不做評價,盯着看了許久,久到蘇明婉都以為這玉扳指莫不是假的被葉還山的火眼金睛給鑒定出來了,才聽葉還山道:“你把帶的玉牌拿去兌了錢?”
……!!
“啊……嗯、嗯……因為這個,有一點點……”蘇明婉眼神遊移不定,手指比劃着那一點點,“就一點點貴啦……”
為什麼要談錢!多傷感情!
姑娘不複喜笑顔開的樣子,轉而心虛地鬧起了别扭,葉還山心裡發笑,把東西拿起就套進了右手大拇指,尺寸也合适,定是用心比對過的。
他笑起來,話音裡揉進了十二分的寵溺:“婉婉眼光獨到,還舍得為我花錢,我怎麼會不喜歡。”
“嗯嗯,喜歡就好!”蘇明婉狂點頭,大大松了一口氣。
吓死了,還以為要批評她亂花錢!
不對——她自己的錢,想花就花!
葉還山輕笑一聲,看穿了她:“婉婉,我隻是希望你能為自己多花點。”
他并不認為蘇明婉買一塊玉就是胡亂揮霍任性妄為——反而是體會到這份心意的貴重。
是一分擔憂,三分心疼,和六分如獲至寶的喜悅感動。
也許……
“——或者以後,由我來為你花。”
一句淡然的話,卻如千鈞墜地,鄭重而誠摯。
葉還山揚起嘴角,除開内心的翻天覆地,放任情緒在臉上寫得明白——
就她了,就這個姑娘,未來一定會很好。
蘇明婉不知為何看懂了。
她靜靜立着,覺得眼角似乎快要沁出涼意。
之前她以為,若是好不容易走到終點,她會狂歡,會大笑,會為追到一個不可多見的美男子而竊竊自得,但這一刻真正來臨,竟然有些想哭。
算來時間不過月餘,隻憑一顆傻傻往前沖、走一步看一步的心,在她毫無頭緒地假想結局患得患失的時候,葉還山已然做了決定——
接受她,也就代表接受她的理念。
明明是她先跑向他,卻反過來被一雙手拉住了不放開。
和最開始一樣,撩也撩不過。
蘇明婉憋住泣音:“你這人怎麼這麼讨厭啊……”
葉還山走近了拭去她眼角偷跑出的一點晶瑩,低聲笑:“是你太讨人歡喜。”
“怪我咯?”
“怪我。”葉還山毫無原則地認了莫須有的錯,手從少女柔順的發頂撫到發尾,嘴邊始終噙着一抹淡笑:“你不希望我與那些正派名門為敵,對嗎?”
他用了肯定的語氣。
昨晚他已經感覺出來,蘇明婉十分不想看見雙方沖突,不是因為怕躲不過一夕失敗後可能任人俘虜的下場,而是在擔憂别的什麼。
蘇明婉埋下頭,默默止了哭意,悶悶地小聲道:“不希望。”
說完又立馬急切地擡頭看葉還山:“但如果他們逼上門,那當然要反擊!”
“隻是比起大戰一場……勞心勞力的……我更想和你一起四處走走,開開心心遊山玩水多好……”
蘇明婉情緒轉變得飛快,忽激動忽低落,最後沉默了。
屋内靜下來,隻有蠟燭在不知悲喜地兀自燃燒生命。
葉還山似乎歎了一聲,又似乎笑了一聲。
“如果我答應,婉婉也答應我一件事如何?”
“什麼?”蘇明婉懵懂地看他。
葉還山從懷裡摸出一根花簪,笑道:“這個,為我戴上?”
簪上雕一簇海棠花,蘇明婉眼熟得不能再眼熟。
是下午被葉還山搶走的那根。
——也是葉還山說,要送給“内子”的那根。
這一刻,蘇明婉覺得那花似乎活了過來,漸漸展開花苞,怒放出芬芳誘人的内蕊,靜谧吐露着對春天的愛意。
和她的心一樣。
葉還山就是那春日。濫用美貌皮相,毫不吝啬讓人聽了腿腳發軟的聲音,引她一步步走過去,眼裡滿滿隻剩他,深陷其中而甘心情願。
蘇明婉噘起嘴,覺得不滿意:“我不——”
“——我要你給我戴。”
燈火暖明映着海棠光華流轉。
一室之内,有蕭郎颔首,有美人含嬌,眼見銀簪入青絲,亦如頃刻到白頭。
7.
昨夜氣氛如此暧昧,居然沒有吻一個!
——來自第二天睡醒後扼腕懊悔的蘇明婉。
錯失良機啊!
這直接導緻早上和葉還山共坐一桌吃早飯時,沒幾秒她就想瞟一眼葉還山的唇,表情甚為哀怨。
葉還山自然發覺了:“婉婉,你這樣看,我會以為是一種暗示。”
“什麼暗示?”蘇明婉以為葉還山讀出了她龌龊的思想,頓時緊張起來。
結果葉還山說的卻是:“比如,婚期。”
“——咳、咳!”
蘇明婉嗆得厲害,還沒等她緩過來,葉還山一邊撫她背,讓她小心些,一邊又甩了個炸彈:“别急,婚期最快也至少要兩個月之後。我得先去明月台,那邊今早送了帖子來。”
——鴻門宴。
蘇明婉一瞬間就想到了這個詞,她抓緊了葉還山的手,想讓他别去——
明月台,書裡最後一戰的地方。
沒想到這個劇情提前了。
看出蘇明婉的不安,葉還山吻了吻她眉角:“不要擔心。我答應過你的。”
鼻間萦繞青竹香,眉上留了溫熱,蘇明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對啊,沒什麼可擔心的。
葉還山這麼厲害,他答應過她,就一定能做到。
能做到。
五日後,葉還山帶着一批人出發前往明月台。
而蘇明婉,則在這之前被葉還山分出來的一撥人護送回了風月山莊,理由是——準備成親。
讨論這件事時,蘇明婉正坐在葉還山腿上,葉還山圈着她腰,啄她一口:“對,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你不願意?”
“沒有沒有!當然願意!”蘇明婉對着葉還山臉狠狠親了一口。
在開開心心操辦婚禮和看準夫君與那群頑固吵架鬥智,她當然選後者!
至于為什麼是回風月山莊而不是葉還山的魔教大本營,葉還山很溫柔地說:“我在那裡遇見你,也想從那裡将你迎回去。”
太讓人無法拒絕了有木有!!
于是乎,兩人很輕松地達成了共識。
臨行前,蘇明婉坐在夢想了許久的豪華馬車上與葉還山告别:“你猜,那些人會不會說我們奸夫□□狼狽為奸?”
葉還山食指抵了抵她額頭:“用詞不當。”
蘇明婉不服:“那你說一個?”
隻見葉還山湊近了姑娘耳邊,啞着聲字正腔圓:“神仙眷侶。”
——K.O.
蘇明婉抱拳道:“厲害了我的哥。”
葉還山刮了一下她鼻尖,轉身消了柔情,對一衆面無表情的下屬們冷聲道:“送蘇莊主回去,有半分差池,你們知道下場。”
“是!”
馬車動了,蘇明婉掀開簾子往後瞧,葉還山正對她笑。
——你說的,最多一個月,我等你。
——嗯。
風月山莊。
蘇明婉一回去便宣布了喜訊,然後在一衆侍女小厮中揪出了那個葉還山安插進來的“細作”十二,她在莊裡叫臘月。
因為葉還山告訴了蘇明婉很多暗衛的暗号,所以她很快就和臘月建立起信任,直接把臘月提成了貼身侍女,以便一起讨論各種婚禮事宜,或者葉還山有沒有什麼喜好之類的。
臘月人忠心,也實誠,蘇明婉問什麼答什麼。
“臘月,你說這個喜服的樣式是祥雲紋好呢,還是牡丹紋好?我兩個都喜歡。”
風月山莊家大業大,有錢能使鬼推磨,不到十日便得了附近最有名的一家繡坊趕制出好幾件喜服,各種精緻花樣讓蘇明婉每天挑得心累,好不容易才選出兩件來,結果仍是糾結。
臘月道:“奴婢覺得都好。”
“那你覺得你們教主呢?他會更喜歡哪一件?”蘇明婉想,也怪她腦子不好使,出發的時候竟然忘了問新郎對婚禮的偏好,現在也不方便在這種關鍵時刻寫信去打擾他。
臘月又道:“奴婢覺得教主不會在意他花樣,他應該更在意您穿的是什麼,隻要是喜服,不論您穿什麼花樣,他都會喜歡的。”
蘇明婉聽了立馬嬌羞起來:“哎呀,你瞎說什麼大實話呢~”
道理她都懂,葉還山送走她之前沒對婚禮發表任何看法,财力人力卻全都任她調配,那就是任她作為的意思,喜服、喜糖、宴席賓客,甚至良辰吉日,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她蘇明婉這個人。
正是因為知道這些,她才更想親自辦出一個精緻盛大的成親禮。
——以慶今時兩心之好,以祝将來白首不離。
“啊——”蘇明婉拍拍臉,又重整精神投入到一生一次的大事中:“牡丹好還是雲紋好呢?”
一天一天越靠近那個歸期,婚禮也愈加準備萬全。
具體采購置辦統統吩咐給下人,除了定期去檢查一遍之外,所有時間蘇明婉都拉着臘月一起布置喜房。
第二十五日,蘇明婉第一次收到了葉還山的飛鴿傳書,信上隻有三個字:“不日歸。”
這封信的出現不但意味着葉還山即将平安歸來,同時也意味着事成,意味着未來悠閑自在的生活已近在眼前。
樂得蘇明婉暫時放棄保持身材計劃,多吃了半碗飯。
第三十日。
蘇明婉早早便起床洗漱,化妝,梳發,穿上猶豫許多日子才挑中的牡丹喜服,暗金色的繡線勾勒繁複花紋,裙擺曳地像張開了一朵盛放的牡丹。
戴上紅豔的蓋頭,開始等待。
終于,在日頭正好的時候——
“來了來了!姑爺來了!”
小丫鬟喜氣洋洋跑進來報喜,蘇明婉這才發覺自己手心的紅帕被攥皺了形。
原來她這麼緊張。
不過現在可以笑了。
蘇明婉被一衆人扶着,走到大門口,聽見吹鑼打鼓聲,門開了,熱鬧的聲音停下來,一個人腳步落到她身前。
熱氣和好聞的青竹香籠罩住她,手被牽起,那人隔着蓋頭貼到她耳廓,絲綢的料子摩挲耳邊肌膚,因着溫熱更使人發癢。
她聽見葉還山的聲音:
“——婉婉,我來娶你了。”
一字一句,像跨越山水,穿風過雨而來。
蘇明婉還來不及回半句話,新郎官比她更急,有力的手臂将她打橫抱起,她隻能一聲低呼攬緊了葉還山脖子,繼而在周圍的簇擁中往裡去。
省了三媒六聘,沒有八擡大轎,三拜過後,亦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而且可沒人敢鬧葉教主的洞房。
所以蘇明婉在新婚當夜有幸早早見到了自己意識清醒的夫君。
挑了蓋頭,飲過合卺酒,葉還山第一句話就是:“娘子,是你先撩撥我,今後可得負責。”
蘇明婉覺得自己被污蔑了:“胡說!難道不是你先撩我的嗎?”
葉還山執了她手将整個人圈進懷中,笑道:“是娘子邀我留宿風月山莊,也是娘子——半夜翻了我的牆頭。”
“我那是——”蘇明婉張着嘴想了又想,悲哀地發現自己确實沒什麼好狡辯的,于是仰起頭盯着葉還山:“負責就負責!”
誰知葉還山不覺喜悅,反而深深地看着蘇明婉,良久,歎出一口氣,将新婚妻子又抱緊了點:“婉婉……日後,你可不能一聲不響就走。”
“我怎麼……”蘇明婉正覺理解不了葉還山忽然的沉重的失落,陡然想起自己曾經胡編的一段話。她說她是附身來的,鬼差遲早會來收她。
雖然這話不完全對,但現實是一樣的——她并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個世界留多久。
如果哪天,她撞了頭又給撞回去了呢?
葉還山慣于遠慮,他怕她有朝一日會不受控制地離開。
懂了這份擔憂,蘇明婉也感覺心裡發苦,酸脹難忍。
她回抱住葉還山,手掌一下一下輕拍,溫聲道:“嗯,我不走,就算黑白無常來收我我也不走。”
“傻瓜。”葉還山笑她,也笑自己。
真有那個時候,人力又如何能與之抗衡?
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無助,以及軟肋的感覺——怕她受傷,怕她消失,怕身邊再也沒有她。
患得患失,惴惴不安。
葉還山又想,好在福禍相依。
他有了重逾生命的牽挂,從此不再孑然一身,生來活這一遭,總還不算太壞。
滿室的紅綢喜燭,靜默也渲染出多情。
葉還山抱着蘇明婉倒在榻上,手掌撫上她的眉眼:“我以前不信天地鬼神,因為那于我無用,企求他人是懦弱的表現。”
“但現在,我願意積德行善,每日祈願,希望那一天能來得晚一些;如果不能……那我想和你一起走。”
他想得很簡單——是人也好,是鬼也罷,既然蘇明婉在他心裡鑿出了縫,那就得負起責任,怎樣都不能抛下他一個人。
蘇明婉往葉還山懷裡挪了挪,很慢地說:“如果我們有孩子了呢?你不能丢下他們不管。”
葉還山墨黑的眼瞳深不見底,似是在思索。
片刻後他鼻尖擦過蘇明婉的發,一吻印上白皙的額頭,語若妥協:“那就請你等一等我,等撫育他們成人,我就來找你。”
不渡三途河,不過奈何橋,不飲孟婆湯。
如果可以,請等一等我。
輕紗重簾落下,掩去一處暖香春色,也不由分說藏起女子輕言一聲“好”,仿佛這樣就能避開天地萬物的耳目,讓承諾永久作數,讓一生一世——
與一人到老。
【完】